中介门店里，冷气开得有些过头，吹得我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江涛的怒吼声像一颗炸雷，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他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张我曾经觉得温和敦厚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陌生。

“林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手里被撕成碎片的挂牌协议，那些白色的纸屑像一场迟来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脚边。

那上面，一千两百万的数字，刚刚还像烙铁一样烫着婆婆王桂芬的眼睛。

“哎哟……我的心啊……要我的老命了……”

刚刚还直挺挺倒下去的王桂芬，此刻“悠悠转醒”，她没有看我，也没有骂我，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她宝贝儿子江涛的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

“儿啊！我的好儿子！你看看你娶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啊！蛇蝎心肠啊！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不给房子就算了，还带我们来这里羞辱我们，我的老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捶胸顿足，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叔子江峰，立刻上前扶住他妈，那双和江涛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此刻却淬满了怨毒，死死地瞪着我。

“哥，你看看她！她就是看不起我们家！她有钱了不起啊！就可以这么耍我们吗？”

他们一家三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有一个煽风点火，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欣赏着这场拙劣的表演。

我甚至还有心情对着旁边那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中介小哥，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王桂芬的哭嚎。

“家庭内部有点纠纷，房子我们暂时不挂牌了，改天再联系你。”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拎起我的包，转身就走。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涛一家人脆弱的自尊心上。

直到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江涛才追了出来，他一把拉住车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林未！你给我站住！你把话说清楚！”

他身后，王桂芬和江峰也跟了出来，一左一右地站着，像两尊门神，虎视眈眈。

我发动了车子，冰冷的机械声让我的情绪也跟着冷却下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终于看向他，眼神里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

“上车，或者我一个人走。”

他大概是被我这种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震慑住了，愣了几秒，最后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王桂芬在车窗外拍打着玻璃，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我一脚油门，将那些污言秽语甩在了身后。

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调的冷风嘶嘶地吹着，我能闻到江涛身上传来的烟草味和压抑不住的怒气。

终于，在等一个红灯的间隙，他爆发了。

“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妈心脏不好，你还故意带她去中介，报那个价钱刺激她！你是想让她死吗？林未，我没想到你这么恶毒！”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失望和指控。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骨节泛白。

我侧过头，一字一句地反问他。

“是他们开口跟我要我的婚前房产，还是我逼他们去中介的？”

“一千两百万的估价，是羞辱，还是事实？”

“江涛，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在羞辱谁？”

他被我一连串的问题噎住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他泄了气，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哀求的语气。

“老婆，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可那是我爸妈，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不容易。我弟结婚是咱们家的大事，做哥嫂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

又是这套说辞。

永远的“不容易”，永远的“大事”，永远的“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