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纸轿子民国十年，沅陵.沈桐书回到老宅那夜，月亮像被谁咬去一半，挂在飞檐上，滴着惨白的齿痕.他本不该回来.北大画社的同伴还在长安街上撒传单，而他却被一封“父病危”的电报骗回湘西.此刻，父亲端坐在中堂，手里捧的不是药碗，而是一卷红底洒金的婚书.“桐书，咱家欠阴人一笔债，得用长子长孙来还”沈老爷说话像在油锅里煎桐子，噼啪炸响.沈桐书笑出一声冷气：“阴人？您把死人当债主，怎么不把我娘也从坟里请出来收账？”“混账！”沈老爷拍案，案上油灯猛地一矮，火苗绿了一下.就在火苗变绿的瞬间，沈桐书看见堂下多了一乘轿子——纸糊的轿子，白篾为骨，外裱云母纸，月光一照，亮得瘆人.轿帘无风自掀，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双绣鞋，鞋头各缝一颗小指头大的珍珠，像两只冷白的眼珠，正盯着他.“明晚子时，纸轿子来接你”沈老爷叹气，“别想着逃，你生庚八字，一百二十年前就写进契里了”.沈桐书这才注意到，婚书右下角早有一行小字：“——乙方：沈氏长子，生庚甲辰年、丁卯月、庚申日、丙子时”那正是他的八字，墨迹却旧得发褐，像陈血.“谁替我签的？”“你祖父”沈老爷指了指祖宗龛，龛上供着一块乌木牌，牌位后钉着一根白森森的指骨，“当年沈家靠桐油发迹，靠的就是这根骨头的主人——她借运，咱借命，一本万利”.沈桐书喉咙发干，想抬手把婚书撕了，却发现自己右手拇指不知何时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正悬在指腹，像一粒将坠未坠的朱砂.“别浪费了”沈老爷递过一支狼毫，笔锋沾的不是墨，是灰白带腥的粉，“指骨磨的，混了松烟，写吧，把名字补齐，纸轿子好交差”.沈桐书猛地想起北大图书馆里那本《湘西巫俗考》——“纸骨契，一旦落笔，生死同簿；悔婚者，骨字泣血，七日内全家带丧”.他抬头，看见纸轿子微微前倾，像等不及的客人.沈桐书到底没接那支狼毫.他转身冲出中堂，夜雨恰在此时倾盆而下.纸轿子却像浸不湿，依旧白得耀眼.轿帘“啪”地阖上，发出湿木鱼般的闷响.沈老爷在身后喊：“你跑得过阳路，跑不过阴桥！”雨把老宅的砖缝打出白烟，桐书踩着这些烟一路奔到大门，却发现门楣上悬了一盏白纸灯笼，灯罩上写着“囍”，喜字被雨水洇开，像两条黑红的泪痕.灯笼下，阿瑶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