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的那年，我亲手将陈江河的情人白鸽从驴车上惊吓下来，导致她流产。为了报复，他将我反锁在零下二十度的冻肉库里整整一夜，让我终身不孕。我不甘示弱，当着全厂大会所有人的面，抄起一把剔骨刀，废了他一条胳膊。我以为我们会就此纠缠至死。

不曾想没多久，他把我带到工厂最高的烟囱上，扔下一份离婚报告。“白鸽的身体养好了，我要补偿她，给她一个家。”“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我们一起从这跳下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二，签了字，滚出肉联厂，咱们永不相干。”1“程婉，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巨大的工厂烟囱顶上，狂风呼啸。陈江河居高临下，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他手中的离婚报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招魂幡。

眼神里的暴戾和不耐烦，几乎要化为实质。我没有去看那份报告。我的思绪，飘回了那个刺骨的夜晚。零下二十度的冻肉库，铁门从外面被锁死。我在里面拍门，拍到指甲翻飞，血肉模糊。喉咙喊到嘶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而陈江河，我的丈夫，就站在门外。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地对闻声赶来的工人说：“厂长女儿发大小姐脾气，谁也别管。”那一夜，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寒冷，更是彻骨的绝望。我蜷缩在角落里，意识渐渐模糊。第二天，我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厂医务室的医生给我做了检查，最后惋惜地摇了摇头。“子宫严重冻伤，怕是……终身不孕了。”陈江河听到这个消息时，只冷冷说了一句：“公平了。”我在厂医务室醒来。白鸽穿着陈江河新买的的确良衬衫，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麦乳精，站在我的床前。她居高临下，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程婉，我早就说过，江河的心是热的，捂不暖你这块冰。”“你害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现在你也生不了，这叫报应。”我笑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桌上暖瓶里的开水，朝她那张得意的脸上泼了过去。在她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中，我跳下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白鸽，谁给你的胆子，还敢来我面前放屁？”我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忆结束。风声依旧在耳边呼啸。我看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我曾经爱到骨子里的男人，轻笑出声。我没有接过那份离婚报告。而是走到烟囱边缘，迎着狂风，指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工厂大院。那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曾是我的一切。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带着一丝玩味。“陈江河，你看那儿。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也给你两个选择。”他皱起了眉，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伸出一根手指。“一，是你死。”然后，我伸出第二根手指，指向他身后的某个方向。

“还是她亡。”2我的话音刚落。陈江河的瞳孔猛地一缩。他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下去，那里正是他办公室正对着的方向——屠宰车间。“你看。”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屠宰车间的流水线清晰可见。平日里挂着生猪的铁钩上，此刻赫然挂着一个挣扎的人影。

是白鸽。她被铁钩紧紧挂住脚踝，像一头待宰的牲畜，倒吊在流水线上。身下，是蒸汽缭绕、即将沸腾的褪毛池。她吓得脸色惨白，头发散乱，正拼命地哭喊着，但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她张大的嘴型，无声地嘶喊着：“江河，救我！”那一瞬间，陈江河的脸色变了。他眼里的冷静和不耐烦瞬间被惊恐和暴怒取代。

“程婉！”他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你疯了！”他朝我猛扑过来，用一只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窒息感瞬间包裹了我。氧气被一点点抽离，我的眼前开始发黑。可我却笑了。在这种濒死的境况下，我竟然笑了出来。

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是……你第二次……为她失控。

”“证明……你真的……爱她。”我的话，就像火上浇油。让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我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就在这一刻，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抬起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攥在袖子里的手。手中，是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剔骨刀。肉联厂里最常见的东西。我毫不犹豫地，将那冰冷的刀锋，狠狠扎进了他紧绷的大腿根部。“唔！”陈江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力道瞬间一松。鲜血，迅速浸透了他灰色的工装裤，染出大片刺目的暗红。

他暴怒地想再次掐死我，但窗外，白鸽正被流水线带着，离那翻滚的开水池越来越近。

她的哭喊似乎穿透了玻璃，变得愈发凄厉。痛苦的抉择只在一瞬间。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他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瞪着我。然后，一瘸一拐，不顾一切地向楼下屠宰车间冲去。

那个背影，踉踉跄跄，却又无比决绝。真熟悉啊。这一幕，让我想起了我十六岁那年。

一头发了疯的种猪冲出了猪圈，直直朝我撞来。也是陈江河。他奋不顾身地将我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抗住了那头几百斤重的种猪的全力冲撞。我听到了他肋骨断裂的声音。

他却死死护着我，在我耳边说：“婉婉别怕，有我呢。”那时，他的背影，也是这般决绝。

可现在，他用同样奋不顾身的姿态，去救另一个女人。嘴里还念叨着：“鸽子别怕，有我呢。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3我平静地看着他跌跌撞撞消失在楼梯口，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我也赶快下去拿起他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屠宰车间的内线。电话很快被接起。

“把人放下来吧。”我淡淡地吩咐。“别真烫死了，她对我还有用”电话那头，传来沉稳如山的声音。“明白，大小姐。

”陈江河带着被救下但吓得魂不附体的白鸽去了医院。我则平静地回到了厂里分的家。

我叫来了家里的保姆张阿姨。“张阿姨，把屋里所有属于陈江河和白鸽的东西，都给我清理出来。”张阿姨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了笑：“一件不留。”于是，那些衣服，鞋子，他用过的茶杯，看过的书，都被一件件打包。甚至包括白鸽偷偷送的，被陈江河藏在床底下当“爱情信物”的那双廉价的塑料凉鞋。也被我翻了出来。

我指着墙上那张刺眼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笑得天真烂漫，陈江河的眼神里也满是温柔。

现在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连同那张结婚照，”我淡淡地对张阿姨说，“一起扔进锅炉房，烧了。”“烧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接到了电话。

“大小姐，陈江河明天出院。”我笑了。“让大家准备好，看戏。”第二天上午，陈江河回来了。他大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由同样缠着绷带，不过是在脸上的白鸽扶着。

两人一进大院，就愣住了。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厂里各个车间的工人。屠宰车间的，分割车间的，熟食车间的……每个人手上都领着一个孩子，手里还提着猪头肉和水果罐头。

他们看到陈江河，立刻热情洋溢地围了上来。“哎呀，陈副厂长，您可算出院了！

”一个粗壮的女工挤到最前面，把她怀里胖乎乎的儿子往前一递。“陈副厂长，看看我儿子，八字旺，命硬！认他做干儿子，保证给你开枝散叶！”“去去去！

”另一个男人不甘示弱地把他推开，“厂长，我女儿贴心，做你干女儿，以后给你养老送终！

”“我们家的双胞胎，买一送一！”“我们家……”陈江河和白鸽被这荒诞的阵仗搞蒙了。

白鸽最先反应过来，她那被开水烫伤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显得更加狰狞。

她尖叫道：“你们干什么？都滚开！江河要孩子我能生，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

”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能让陈江河为她神魂颠倒的白鸽。她以为，她赢了。“真的吗？

”我不紧不慢地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从医院取回来的诊断书。

我走到院子里的高音喇叭下面，打开开关。“喂，喂。”刺耳的电流声后，整个大院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举起那份诊断书，对着喇叭，清晰地念道：“诊断报告：患者陈江河同志，因……外力锐器所伤，导致……功能性障碍，经我院专家会诊，已确认——”我顿了顿，满意地看着陈江河瞬间惨白的脸。然后，一字一顿地，公布了最终审判。“永久丧失生育能力。”整个大院，死一般的寂静。一秒。

两秒。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鄙夷。

我拿着喇叭，走到白鸽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所以，你怎么给他生？”“借种吗？

”我转过头，故作同情地看着陈江河。“老公，你好可怜啊。”“与其以后喜当爹，不如看看这些孩子，随便认一个，也算后继有人。”“你说对不对？

”4在众人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中，陈江河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鸽瘫软在地。但这还不够。我打了个响指。受过我爸恩惠的两位工人立刻会意，跑到大院门口。那里，原本挂着一条“热烈欢迎陈副厂长康复出院”的红色横幅。

他们三下五除二，将红横幅扯了下来，瞬间换上了一条巨大的白幡。白幡迎风招展，目惊心的大字：“沉痛哀悼陈江河同志”“光荣丧失生育能力”陈江河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死死地盯着那条白幡。这还没完。我早就安排好的厂区宣传队唢呐班，此刻也从人群后走了出来。领头的二胡手对着大家一拱手。接着，高亢又悲怆的唢呐声，响彻了整个肉联厂的上空。吹的，正是我们这儿办白事最爱用的《哭皇天》。那调子，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不少看热闹的女工，甚至开始配合地抹起了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陈副厂长，您走好啊！”“是啊，以后清明我给您多烧点纸钱！”“放心吧，厂里的香火，我们大家伙儿帮您续上！”我踩着这悲怆又滑稽的哀乐，一步步走到陈江河面前。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长大，本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告别。”“江河，你可不要因为这一次的失去，而放弃自己。”这话，是不是很耳熟？当然。因为这，是当年我父母意外去世时，他抱着悲痛欲绝的我，亲口说出来安慰我的话。一字不差。陈江河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嘶吼道：“程婉！”“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

”我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他，“我想让你也尝尝，我当年是什么滋味。”“程婉！

”一旁的白鸽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被纱布包裹的脸，色厉内荏地指着我。

“你别仗着江河让着你！我告诉你，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他！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懒得跟她废话。只是对旁边的那两位工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

“啪！”一个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直接将白鸽扇得原地转了半圈，然后重重摔倒在地，嘴角都流出了血。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唢呐声还在卖力地响着。

我走到倒地的白鸽面前，蹲下身，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威严。

“这里，是我程家的厂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说话了？”“懂？

”陈江河目眦欲裂，指着工人，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敢打她！你只是我手下一个杀猪的，你信不信我让你……”工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声音沉稳。“陈副厂长，现在。

”“我只听程小姐的。”陈江河气得快要疯了。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指着院门口的保卫科，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来人！保卫科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赶出去！把他们都赶出去！”“谁把她赶出去，并且跟我离婚，我让他当保卫科科长！奖励1万元”他以为，他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陈副厂长。他以为，这个厂子还在他的掌控之中。随着他的吼声，一队穿着蓝色工装的保卫科人员，果然齐刷刷地跑了过来。1万元那可不是小数目，再加一个保卫科科长的职位，陈江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人呢，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5那队保卫科人员，没有听从他的命令，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们径直跑到我面前，立正站好，由科长带头，齐声喊道：“大小姐！”声音洪亮，响彻云霄。陈江河的脸色，从涨红瞬间变得惨白，血色褪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很惊讶吗？”我冷笑着，开始揭示他一直活在其中的谎言。“陈江河，你真以为我爸当年把厂子全权交给你了？

”我的声音里满是讥讽。“我告诉你，我们肉联厂从建立之初，就不是我爸的一言堂。

他为了留住人心，早就把大部分的股权，分给了和他一起打拼的元老和骨干。”“比如，分割车间的老主任。”“比如，刚刚向我敬礼的保卫科王科长。”“我爸，只是名义上的大股东和厂长。”我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觉得还不够。“他给你的，只是一个副厂长的虚名，一个管着鸡毛蒜皮的权力，让你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你连财务章都碰不到，你忘了吗？”“你这个所谓的副厂长，不过是我爸放在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