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的冬夜，潮湿而寒冷。晚上十一点半，江畔的风刮得更猛了，裹挟着长江水汽，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刘亮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嘴里呼出的白气刚离开嘴唇就被风吹散。他跺了跺脚，试图让冻得发麻的双脚恢复些知觉。

“这鬼天气，真他妈冷。”旁边的张浩一边搓手一边抱怨，“王哥怎么还没来？

说好十一点半交班的。”刘亮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江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是夜航的货轮，每盏灯背后都是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故事，就像他自己。再过两个月，他就满十九岁了。来江州这座大城市打工刚满半年，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得心应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付出了多少。餐厅服务员的工资不高，但包吃包住，每个月能省下不少钱寄回老家。他想着，干满一年后就申请调去后厨学手艺，厨师工资高，将来回家开个小饭馆也不错。“想啥呢？”张浩用手肘碰了碰他，“是不是想小姑娘了？

”刘亮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想怎么多赚点钱。”“俗！十八岁的小伙子，不想风花雪月，整天想着赚钱。”张浩摇头晃脑地说，“你看咱餐厅那个弹钢琴的大学生，人家那才叫生活，咱们这叫生存。”“生存就生存，先生存再生活。”刘亮望着漆黑江面，语气平静。张浩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脸色渐渐变了。

“怎么了？”刘亮问。“是李晓芳，”张浩挂掉电话，眉头紧锁，“她男朋友又打她了，她跑出来了，说不想活了。”李晓芳是餐厅另一个服务员，比他们还小一岁，三个月前交了个男朋友，没想到那男的有暴力倾向，动不动就打她。刘亮劝过她几次，说这种男人不能要，但她总是眼泪汪汪地说“他平时对我挺好的”。“她在哪？”刘亮问。

“江边，就在前面那个观景台。”张浩指了指不远处，“她说要跳江。”刘亮二话不说，拔腿就往观景台跑。张浩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上。江风更大了，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李晓芳果然站在观景台的栏杆外，面向滔滔江水，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中摇摇欲坠。“晓芳！

”刘亮在几米外停住脚步，喘着气喊道，“别做傻事！”女孩回过头，脸上泪痕交错，一边脸颊明显肿着：“亮哥，浩哥，你们别管我，我活着太累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外面危险！”张浩劝道。“不，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李晓芳哭着说，“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发脾气打我...”刘亮慢慢向前挪步：“为那种人不值得，你先过来，我们帮你想办法。”“没办法的，他说过我要是敢分手就杀了我全家...”李晓芳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就在这时，一阵强风袭来，李晓芳脚下一滑，惊叫一声跌入了江中！“晓芳！”刘亮和张浩同时惊呼。

漆黑江面上，只能看到李晓芳在水里扑腾的身影和断断续续的呼救声。“救命！

我不...会游泳...”刘亮几乎没有犹豫，迅速踢掉脚上的运动鞋，脱掉外套，就要往下跳。“你疯了！”张浩拉住他，“江水这么急，水温这么低，跳下去太危险了！

我们打电话报警吧！”“来不及了！”刘亮甩开张浩的手，“等她沉下去就找不到了！

”说完，他翻身越过栏杆，纵身跃入寒冷的江水中。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刘亮的全身，刺骨的寒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奋力浮出水面，抹了把脸，寻找李晓芳的身影。“亮子！

接着！”岸上的张浩扔下来一个救生圈，是观景台边配备的应急设备。刘亮抓住救生圈，朝着李晓芳的方向游去。江水比想象中更湍急，每前进一米都要耗费巨大体力。“坚持住！

晓芳！我来了！”他大声喊道，既为鼓励落水者，也为给自己打气。张浩在岸上急得团团转，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大声呼救：“有人落水了！救命啊！”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飞奔而来，是他们的同事王明。王明比他们大两岁，平时像个大哥一样照顾他们。

“怎么回事？”王明气喘吁吁地问。“李晓芳跳江了，亮子下去救她了！

”张浩急得快哭出来。王明望向江面，看到刘亮已经接近李晓芳，正在努力把救生圈套在她身上。“我去帮忙！”王明也开始脱外套和鞋子。“明哥！别去！

太危险了！已经报警了！”张浩试图阻拦。“等救援队来就晚了！”王明坚定地说，“亮子一个人撑不住！”说完，他也跃入了江中。江水里，刘亮终于抓住了不断扑腾的李晓芳。女孩出于求生本能，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他窒息。

“晓芳！松手！抓住救生圈！”刘亮艰难地喊道。李晓芳已经意识模糊，只是本能地抓着能抓到的一切。刘亮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的手臂掰开，将救生圈套在她身上。

这时王明游到了他们身边：“怎么样？”“她没力气了，得赶紧拖回去！”刘亮喘着粗气说。

江水太冷了，刘亮感觉自己的四肢正在逐渐麻木。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必须坚持住。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李晓芳，奋力向岸边游去。但逆流而游远比想象中困难，加上拖着一个人，他们的速度很慢。“加油！快到了！”岸上的张浩大声鼓励着，一边指挥方向：“向左一点！对！就这样！”眼看离岸边只有十几米了，突然一股暗流袭来，三人被卷得偏离了方向。“小心！”王明惊呼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刘亮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往下拉，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混乱中，他感觉李晓芳从手中滑脱了。“晓芳！”他大喊一声，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寻找。

江底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刘亮只能凭感觉摸索，终于抓到了一只手臂。他奋力向上游，却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缺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刘亮的意识开始模糊。

童年的记忆碎片般在脑海中闪现：母亲在灯下为他缝补衣服，父亲教他骑自行车，奶奶做的红烧肉香味...“不能放弃...”他对自己说，“一定要救她上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将李晓芳向上推去，自己却缓缓沉向江底。

......当刘亮再次有意识时，他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中，俯瞰着江面。

救援队的船只正在江上搜索，强光灯照亮了一片水域。他看到王明和张浩在岸上焦急地指挥，看到李晓芳被救上岸，裹着保温毯送上救护车。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被打捞上来，静静地躺在岸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我就这样死了吗？”刘亮茫然地想，“我才十八岁啊...”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穿过一道耀眼的白光。

......等刘亮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四周建筑古色古香，行人穿着民国时期的服装。“我这是在哪里？”他困惑地自言自语。“在阴阳交界处。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刘亮转身，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手持一本厚厚的册子，正微笑地看着他。“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刘亮问。“我叫文判，负责引导刚离开人世的灵魂。”中年人解释道，“这里是往生街，所有灵魂在转世前都要在这里短暂停留。”刘亮愣住了：“所以...我真的死了？

”文判点点头，翻开手中的册子：“刘亮，十八岁，为救他人溺水而亡。生前无大恶，有小善。按规矩，你可直接转世投胎。”“那我救的人呢？李晓芳怎么样了？

”刘亮急切地问。“她获救了，现已无生命危险。”文判合上册子，“你的朋友王明也不幸遇难了。”刘亮如遭雷击：“明哥也...？

”文判叹了口气：“他下水救你，却被暗流卷走。此刻他的灵魂应该也在往生街某处。

”刘亮沉默了，内心五味杂陈。自己死了，却还搭上了王明的性命，这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