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出的信》——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是否也算相爱过？南方小城，秋雨绵长，总像下不完。高二那年，安静内向的江未发现，自己的世界多了一个安静的坐标——那个名叫陈敬的男生。

他有着清瘦的背影和温和却疏离的气质，像一本她始终不敢轻易翻开的诗选。

他们的故事没有波澜壮阔的情节，处、雨巷中共撑一把伞时礼貌又令人心悸的半米距离、素描本上无数个欲言又止的侧影轮廓，以及毕业前夕，那份终究未能送出的、画着两人背影的信物。这是一个关于沉默的故事。

沉默地关注，沉默地靠近，沉默地欢喜，再沉默地错过。这是一个关于遗憾的故事。

像玻璃窗上被随手抹去的水痕，像从未送达的山水画，像穿越人海最终却避开的对视。

原来，那场盛大无声的暗恋，曾是两个人的共鸣。

第一章 雨气南方的秋雨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像是天空不经意间漏下的心事，绵绵不绝。

已经第三天了。雨水不急不缓地敲打着这个世界，将小城浸润成一副洇了水的水墨画。

校园里那棵老槐树在雨中静默伫立，叶片承不住水珠的重量，时不时“啪嗒”一声，坠落在水泥地上，碎成更小的水珠，然后不动声色地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像极了某些无法言说的情绪，在心底悄悄积聚，又无声碎裂。江未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的物理习题集已经很久没有翻页。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看雨丝被秋风斜斜地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远处的教学楼，网住了空无一人的跑道，也网住了她心里那些潮湿的、理不清的思绪。

这里的空气总是带着旧书页微微受潮的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泥土和植物的清冷气息。

这种味道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场雨温柔地笼住了，只剩下这一方安静的天地。在这里，她可以暂时逃离教室里的喧嚣，躲开那些需要费力解读的人际信号，只需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凉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食指，在那团雾气上无意识地勾勒起来。先是一座山的轮廓，峰峦起伏；然后是一条平静的线——像是水，温柔地环抱着山脚。山水。最后一笔落下，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画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细微的酸胀感。陈敬。

那个名字在心底浮现的瞬间，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她像是被什么灼伤般慌乱，急忙用手掌抹去玻璃上的痕迹，仿佛要抹去一个不该存在的秘密。冰凉的玻璃很快恢复清晰，窗外雨幕依旧，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旖思从未存在过。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身后社科区的书架间，传来极其轻微的抽动书本的摩擦声。江未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一种奇异的预感悄然攫住了她。她没有回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僵硬，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那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着她这个方向靠近。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习题集上的一道电路图，那些电流符号在她眼前扭曲成一团乱麻。脚步声在她斜后方的书架前停住了。

然后是短暂的静默，只有窗外绵密的雨声作为背景音。他是在找书？还是在……看她？

这个念头让她的耳根愈发滚烫，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她终于鼓起一点勇气，极慢地、假装活动脖颈般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一个清瘦的背影。

洗得干净的蓝白色校服，肩线平整。微微低着的头，露出一段干净的后颈。

修长的手指正从书架上层抽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是陈敬。果然是他。每次在图书馆遇到，似乎都是他。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巧合，又像是一场她自己编织的梦境。她飞快地转回头，心跳得更急了，像是被雨点急促敲打的窗棂。她努力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全部的感官似乎都调动起来，聚焦于身后那个安静的存在。

她听到他翻动书页的轻响，听到他似乎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又归于寂静。他会不会走过来？

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忽然开口说话？如果他现在走过来，她该说什么？是不是应该微笑？

还是就点点头？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空气里那旧书和雨水的混合气味里，似乎掺进了一丝极淡的、清爽的皂角香。那是他的味道吗？她不敢确定，却又忍不住悄悄深吸一口气，想要将那若有似无的气息留在记忆里。

江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贪婪地收集着关于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碎片，却又害怕被发现。这种隐秘的欢喜与罪恶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过了一会儿，那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渐行渐远，朝着借阅台的方向去了。他走了。

紧绷的肩线悄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怅惘，像是心口突然缺了一块。她终究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停留。刚才那短暂的、无声的共处，像投入湖心的一粒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荡开，就沉入了水底。雨还在下，孜孜不倦地涂抹着天地。江未重新看向窗外，目光有些失焦。物理题是彻底做不进去了。

她沉默地收拾好书包，将那本带来却未曾翻开的《里尔克诗选》塞回书架原处——那是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指尖划过书脊，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虚无的温度。她背起书包，慢慢走下图书馆老旧的水磨石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像是在为她此刻的心情配乐——孤独而清晰。走到一楼门口，清冷的雨气扑面而来。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她站在屋檐下，看着水洼里不断泛起的涟漪，一层叠着一层，像是她心里那些层层叠叠、无法平静的心事。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也从楼梯上下来，站到了离她不远不近的屋檐另一侧。江未的心又一次被轻轻攥紧。是陈敬。他也没带伞。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雨幕，侧脸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仿佛也在等雨停。

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属于陌生同学的距离。谁也没有看谁，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沉默的呼吸。这沉默像是有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应该开口说点什么吗？比如“雨真大”，或者“你也没带伞”？

但这些话在脑海里转了几圈，终究没有勇气说出口。她只能偷偷地用余光打量他。

他微微湿漉的发梢，他被雨水打湿一点的肩线，他安静垂在身侧的手。

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眼底。这一刻，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这个屋檐；世界又很大，大到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雨幕。雨还在下，不知疲倦。

(第一章 完)第二章 半米距离屋檐下的空间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逼仄又辽阔。

雨声哗然，是此刻唯一的白噪音，却也衬得那沉默愈发震耳欲聋。江未僵直地站着，目光落在眼前连绵的雨帘上，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描摹着斜后方那个清瘦的轮廓。

他也没带伞。这个发现让她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近乎羞耻的窃喜。仿佛因为这共同的窘境，他们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被短暂地拉近了一厘米。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到脸上，她下意识抱紧了臂膀。校服外套单薄，湿冷的空气一点点侵吞着体温。

一件深蓝色的运动外套，被一只修长的手递到了她的眼前。动作干脆，没有迟疑，却也没有逾越。保持着那恰到好处的、令人安心的距离。江未猛地怔住，心跳骤停了一拍。

她愕然抬眼，撞进一双平静的眼眸里。陈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清澈，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示意性地将外套又往前递了微不可查的一寸。

“穿上吧。雨一时停不了，会冷。”他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清冽干净，像溪水流过卵石，听不出太多波澜。“……谢谢。”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自己的。江未迟疑地接过。

外套上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和一种极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与她刚才在图书馆捕捉到的气息一模一样。这温度烫得她指尖微颤。

她慢慢将宽大的外套裹在身上，陌生的温暖和气息瞬间将她包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袭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心慌意乱。陈敬已退回原处，依旧望着雨幕，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同学道义，与任何风月无关。

沉默再次降临。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件外套像一道温暖的桥梁，横亘在两人之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张力。江未偷偷攥紧了外套的衣角，指节发白。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该再说点什么吗？夸赞这雨？感叹倒霉？还是再次道谢？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更蠢的话。 “……衣服，我洗过再还你。”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