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错位的人生1975年，北方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林晓梅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蹲在河边用力搓洗着衣服。河水已经刺骨，她的双手冻得通红，却不敢停下。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但在这个家里，没人会记得。

“死丫头，洗个衣服磨蹭半天！还不赶紧回来做饭！”养母王秀花的吼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几声犬吠。林晓梅加快了动作，眼角却不自觉湿润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不是王秀花的亲生女儿。整个红旗公社的人都知道，十八年前，城里来的知青苏文婷和王秀花在同一天同一家医院生产，不知怎么的抱错了孩子。

直到三年前，苏文婷的丈夫林建国官复原职，一家子要回城前夕，才发现这个错误。

但那时的苏文婷看着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林薇薇，又看了看土里土气的林晓梅，只塞给王家五十元钱和一堆粮票，就带着林薇薇回了省城。从此，林晓梅的日子更加艰难。

王秀花把失去摇钱树的怨气全撒在她身上，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她干，还动不动就打骂。

“赔钱货，要不是你，老林家那么大的官，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吃香喝辣了！

”这是王秀花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林晓梅端着洗衣盆往回走，刚到村口，就看见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扬着尘土驶来。这样稀罕的物件立刻引来一群孩子追逐叫喊。

车在村支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子，身姿笔挺，眉目刚毅。

他向孩子们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向村支部走去。林晓梅愣在原地，心脏莫名地怦怦直跳。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类型，与村里那些黝黑粗糙的小伙子完全不同。

“看什么看！那是你能惦记的人吗？”王秀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狠狠掐了她一把，“那是城里来的军官，据说祖上是大官呢！人家是来找支书谈事的，跟你一个土丫头八竿子打不着！”林晓梅吃痛，低下头快步往家走。这样的羞辱她早已习惯，只是这次，心里莫名地酸楚。如果当年没有抱错，现在她应该也在城里，穿着漂亮的裙子，或许还能上学读书，而不是在这个小村子里挨打受骂，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晚上，林晓梅蹲在灶台前烧火做饭，王秀花在一旁嗑瓜子。“听说那军官是来退婚的。

”王秀花突然说道，“就是跟老赵家那个病秧子闺女有婚约的那个。也难怪，人家现在是大军官了，哪能娶个药罐子？”林晓梅默不作声地往灶里添柴。“说起来，那军官跟你同岁呢。”王秀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要是你没被抱错，现在跟他有婚约的说不定就是你咯。”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林晓梅心里。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反驳：“哪有这种如果……”“死丫头，还敢顶嘴！”王秀花猛地站起来，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打。林晓梅躲闪不及，背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疼痛让她眼泪直流，却咬紧嘴唇不敢哭出声。经验告诉她，哭只会招来更狠的打骂。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支书的声音：“王家嫂子，在家吗？有贵客来了！”王秀花慌忙扔下扫帚，整理了一下衣服，堆起笑脸迎出去。林晓梅趁机躲到厨房角落，擦干眼泪。透过门缝，她看见白天那个军官和支书站在院子里，还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女人。“王家嫂子，这是省城来的苏同志，是晓梅的亲生母亲。”支书介绍道，“有重要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林晓梅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亲生母亲？她为什么来了？

2 替嫁苏文婷打量着这个破败的农家小院，眉头微蹙。她穿着呢子大衣和皮鞋，与这里格格不入。“我们进去说吧。”她语气冷淡，显然不想在此多待。堂屋里，王秀花手足无措地忙着倒水招待，却被苏文婷摆手拒绝。“不必麻烦了，我说完事就走。

”苏文婷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是两百元钱和一些全国粮票，应该够你们家用一段时间了。”王秀花眼睛顿时亮了，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封，连连道谢。

苏文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正色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晓梅的婚事。

”躲在厨房偷听的林晓梅心中一紧。“婚事？”王秀花愣住了，“有人看上那丫头了？

”“是陆家那门亲事。”苏文婷压低了声音，“原本是定给我们家薇薇的，但现在情况有变。

陆家老爷子很看重这门亲事，非要履行不可。薇薇她……已经有了意中人，死活不同意。

所以……”王秀花恍然大悟：“您是想让晓梅代替薇薇嫁过去？

”苏文婷点点头：“陆家那边没见过薇薇，只知是我家女儿。晓梅去，他们不会怀疑的。

”“可是……听说那陆军官是来退婚的？”王秀花迟疑道。苏文婷冷笑一声：“由不得他退。

这是两家老爷子定下的，他敢违抗？再说，晓梅嫁过去，就是军官太太，吃香喝辣，不比在这里强？”王秀花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不仅能得到一笔钱，还能甩掉林晓梅这个包袱，何乐而不为？“成！这事包在我身上！”她拍着胸脯保证。

厨房里，林晓梅如遭雷击。她终于明白，亲生母亲突然来访，不是想念她这个女儿，而是要她去做替身，成全林薇薇的自由恋爱！泪水无声滑落，她却倔强地擦去。这么多年，她早该对所谓的亲情不抱希望了。第二天，苏文婷带着新衣服来接林晓梅，说要带她去城里“培养感情”。王秀花欢天喜地地将她推上车，仿佛甩掉了一个大麻烦。

车上，苏文婷终于正眼看这个亲生女儿：“到了城里，少说话，多学着点。

别一副乡下人样子，丢林家的脸。”林晓梅低头不语，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省城的林家小楼里，林薇薇正哭闹着反对这个计划。“我不要她代替我！

要是以后被人发现了，我的脸往哪搁？”她哭得梨花带雨，“再说，建军哥说了，他家里正在活动关系，很快就能提拔了……”林建国皱眉道：“薇薇，陆家不是普通人家。

陆老爷子虽然退下来了，但门生故旧遍布军中，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那我也不要嫁给那个陆钧！听说他可凶了，在部队里有个外号叫‘活阎王’呢！

”林薇薇扑到苏文婷怀里，“妈，你舍得我受苦吗？”苏文婷心疼地搂着养女，瞥了一眼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林晓梅，没好气地说：“所以不是让她替你了吗？

反正她在乡下也是吃苦，去陆家吃苦还是享福，都是她的命。”林晓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在亲生父母眼里，她只配捡林薇薇不要的东西。三天后，陆钧上门拜访。

林薇薇躲在自己房间不肯出来，林晓梅被推出去招待客人。她穿着林薇薇的衣服，别扭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男子。陆钧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未婚妻”，眉头微蹙。听说林家女儿娇生惯养，性格骄纵，但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羞涩内向，甚至有些畏缩。“林同志平时有什么爱好？”他打破沉默。林晓梅一愣，下意识回答：“我、我喜欢看书……”说完才想起苏文婷的嘱咐——少说话。“哦？

喜欢看什么书？”陆钧似乎来了兴趣。“就是……一些杂书。”林晓梅含糊其辞。

其实她只读过高中课本，还是偷偷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王秀花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早就不让她上学了。陆钧眼神锐利地看着她：“听说林同志刚从乡下回来？农村生活很苦吧？

”林晓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知道了？就在这时，林薇薇突然从房间冲出来，扑到陆钧面前：“陆哥哥，我不能嫁给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3 军婚林薇薇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苏文婷急忙去拉她：“薇薇，你胡说八道什么！快回房间去！”林薇薇却甩开她的手，继续对陆钧说：“陆哥哥，强扭的瓜不甜，你也不想娶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吧？”陆钧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他转向林建国：“林叔叔，这是怎么回事？”林建国尴尬得无以复加，狠狠瞪了苏文婷一眼，忙解释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你别当真。婚约是老爷子们定下的，我们自然要履行。

”林薇薇还要说什么，却被苏文婷强行拖回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林建国、陆钧和林晓梅。

林晓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清楚地看到陆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一定什么都明白了。

出乎意料的是，陆钧并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地说：“既然是老爷子定的，我自然会履行婚约。

下个月我就调回省军区了，到时候安排婚礼吧。”林建国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

陆钧起身告辞，经过林晓梅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林同志，能送送我么？

”林晓梅惊讶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林建国，见他点头，才怯生生地跟着陆钧走出去。院门外，陆钧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你不是林薇薇，对吧？

”林晓梅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见过林薇薇的照片。

”陆钧解释道，“三年前，林家给我寄过一张。”林晓梅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对、对不起……我是林晓梅，他们抱错的女儿……”陆钧沉默片刻，突然问：“你愿意嫁给我吗？”林晓梅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陆钧语气平静，“但这是老爷子的心愿。他病重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婚事。”林晓梅不知哪来的勇气，轻声问：“那……那你为什么不同意退婚呢？”陆钧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你比那个林薇薇更适合做我的妻子。”林晓梅愣住了。“我看得出来，你吃苦耐劳，性格坚韧，不像她那么娇气。”陆钧认真地说，“军婚不容易，军人妻子要独自承担很多。

我觉得你能行。”这一刻，林晓梅冰封的心仿佛照进一缕阳光。这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肯定她的价值。“我……我愿意。”她听见自己说。一个月后，一场简单的婚礼在陆家举行。陆老爷子卧病在床，只能由陆钧的姑妈主持仪式。

林家只来了林建国，苏文婷称病不出，林薇薇更是闹得天翻地覆，死活不肯来。

林晓梅穿着崭新的红嫁衣，坐在新房里的床上，心中忐忑不安。这一切像做梦一样，她竟然真的嫁给了那个英俊的军官。房门被推开，陆钧走进来。他换下了军装，穿着普通的中山装，却依然身姿笔挺。“累了吧？”他语气温和，“今天委屈你了，婚礼办得简单。”林晓梅摇摇头：“不委屈。”陆钧在她身边坐下，沉默片刻，突然说：“晓梅，我们的婚姻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林晓梅疑惑地看着他。

“我答应老爷子结婚，但没答应别的。”陆钧语气平静，“你还年轻，可能还不真正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先做名义上的夫妻，等你真正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林晓梅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你睡床，我打地铺。

”陆钧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被褥，“在你真正接受我之前，我不会碰你。

”泪水模糊了林晓梅的视线。她原以为这只是一场交易婚姻，没想到陆钧如此尊重她。

“谢谢你。”她哽咽着说。陆钧笑了笑：“睡吧，明天我带你去见老爷子。

”4 逆袭伊始陆老爷子住在军区大院深处的一栋小楼里，由警卫员和保姆照顾。

见到林晓梅，病床上的老人眼睛一亮，颤巍巍地伸出手：“好、好孩子，过来让爷爷看看。

”林晓梅怯生生地走过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好，一看就是个踏实孩子。

”老爷子满意地点头，对陆钧说，“比林家那个强多了。”陆钧笑了笑：“爷爷眼光好。

”从老爷子住处出来，陆钧带林晓梅在大院里转了转。

不少军属好奇地打量这个新来的小媳妇，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那就是陆营长新娶的媳妇？

听说不是原来定的那个林家女儿？”“是啊，说是抱错了，这个才是亲生的。

”“看着挺朴实的，不像那个林薇薇，娇气得不得了。”林晓梅听得面红耳赤，陆钧却坦然自若，一一向人介绍：“这是我爱人，林晓梅。

”“爱人”这个称呼让林晓梅心头一暖。回到家，陆钧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晓梅：“这是我的工资和粮票，以后家里你管账。

”林晓梅惊讶地看着他：“这、这怎么行？我不会……”“不会就学。”陆钧语气坚定，“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理应掌家。我已经跟后勤说好了，给你在大院服务社安排了个工作，先当售货员，熟悉熟悉环境。”林晓梅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在王家，她连一分钱零花钱都没有，更别说掌管家用了。“对了，你识字吗？”陆钧突然问。

林晓梅点点头：“念到高中……虽然没毕业。”她没说是自己偷偷学的。

陆钧眼中闪过赞许：“很好。大院里有夜校，你可以去继续学习。将来有机会，也许能考大学。”大学？林晓梅从不敢做这样的梦。但看着陆钧鼓励的眼神，她突然觉得，或许一切皆有可能。第二天，林晓梅开始在大院服务社工作。她勤劳肯干，待人真诚，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同时，她也报名上了夜校，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

陆钧经常抽空辅导她，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林薇薇就找上门来了。那天林晓梅刚下班回家，就见林薇薇站在门口，一脸怒气。

“你倒是过得挺滋润啊！”林薇薇讽刺道，“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很得意吧？

”林晓梅平静地看着她：“我没有抢，是你自己不要的。”“我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你捡！

”林薇薇尖声道，“你一个乡下丫头，配得上陆钧吗？识相的就赶紧离婚滚蛋！”“凭什么？

”林晓梅第一次挺直腰杆反驳，“我现在是陆钧合法的妻子，凭什么滚蛋？

”林薇薇气得抬手就要打她，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手腕。“林同志，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