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悬崖遇血刃，药香藏旧怨钟南山的深冬，雪落得绵密，像要把整座山都裹进白絮里。

苏颜踩着没踝的积雪往鹰嘴崖去时，鞋尖早已被雪水浸得冰凉，可她背上那只磨得发亮的旧药箱，却被护得严严实实 —— 里面装着治山下清溪村瘟疫的草药，只差崖壁上那株百年雪灵芝，就能凑齐最后一味主药。她指尖裹着粗布，冻得发红发僵，却仍稳稳攥着攀岩的老藤。

这藤是十年前她刚逃到钟南山时，陈叔帮她选的，如今藤身已被她的手磨得光滑，像一段温润的玉。袖口缝着的银针布袋硌着腕骨，针袋里藏着父亲留给她的第一根银针 —— 那年她才十岁，父亲手把手教她认穴位，说 “婉婉，学医是救人，也是自救”，可他没说，自救的路会这么难。崖顶风骤，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苏颜踮着脚，终于够到雪灵芝的菌盖 —— 菌盖呈暗紫色，边缘泛着莹白的霜，是百年难遇的珍品。她刚要用铲子小心挖取，下方突然传来 “铮” 的一声脆响，像是刀刃相撞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滚落雪地的闷响。

她趴在崖边往下看，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像断线的风筝般从半山腰的缓坡滚下，胸口插着的长刀刀柄还在颤，鲜血在雪地上洇开，像极了十年前父亲被斩于市曹时，溅在她素裙上的那片红。那抹红，她记了十年，连梦里都能闻到血腥味。那人挣扎着抬头，脸色惨白如纸，唇瓣泛着乌青，唯有一双眼亮得慑人，像淬了寒的刀。

是镇北侯陆峥 —— 京中人人忌惮的冷面将军，也是陈叔这半年来反复提醒她 “需提防” 的人。陈叔说，当年苏家被抄，是陆峥带着京畿卫围的府，也是他亲手封了苏家的药库，“这人心狠手辣，定是太后的爪牙”。陆峥也看到了她，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竟抬手将胸前的刀拔了半截，刀尖指向她：“别过来，否则…… 杀了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发黑，指甲缝里还沾着血污 —— 是蚀骨毒发作的征兆，这毒她在《毒蛊鉴》里见过，三刻内不解，会顺着血脉蚀穿心脉，死状极惨。苏颜没退。

她从药箱侧袋里摸出一株皱巴巴的解蛊草 —— 这草是她在钟南山深处发现的，去年试毒时差点死在这草上，后来才知道它能暂压蚀骨毒的毒性。

她将草扔在他面前的雪地上：“侯爷若想活，就把刀拔了。这草能保你半个时辰，再晚，神仙也救不了你。”陆峥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挂着半块麒麟玉佩，玉佩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是苏家的传家宝 —— 当年父亲任镇国将军时，先帝赐的，一分为二，他和姐姐各带一块。陆峥的瞳孔骤缩，毒发的痉挛让他蜷起身子，指节发白地攥着雪：“你是…… 苏将军的女儿？苏颜？”苏颜没答。她顺着老藤滑到缓坡，雪灌进衣领，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她俯身想拔他胸口的刀，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刀柄，就被他猛地攥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她疼得皱眉，额角冒冷汗，却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别碰这刀…… 刀柄上有太后的‘缠枝莲’标记，若是被她的人看到，你会被灭口。”她猛地抽回手，腕间红痕像一道血印，刺得眼疼。

原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却仍用刀威胁 —— 是怕追兵发现她，还是根本就想借追兵的手杀了她？毕竟，她是苏家唯一的遗孤，是太后眼中的 “隐患”。

苏颜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弯腰将他往崖下的药庐拖。雪地里拖人极费力，她的裙角被树枝勾破，膝盖也磨出了血，可她没停。她恨陆峥，恨他带兵围府，恨他封了苏家的药库，可她更恨见死不救 —— 父亲教她的第一节课，就是 “医者仁心，不分善恶”。药庐在鹰嘴崖下的山坳里，是十年前陈叔帮她盖的。

庐内飘着苦艾和当归的气息，烛火摇曳，映着墙上挂着的药草图谱 —— 那是父亲生前画的，她一直带在身边。

苏颜将陆峥放在榻上，刚要去拿止血的草药，就看到他昏迷中仍皱着眉，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她凑近听，才听清是 “清瑶…… 对不起”。清瑶？是姐姐苏清瑶。

她以为姐姐早就死在抄家那天了 —— 那天她躲在柴房的夹层里，听到姐姐的惨叫声，还有刀落的声音。陆峥怎么会提到姐姐？他和姐姐有什么关系？苏颜的心乱了，她摸出颈间的玉佩，指尖冰凉，突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话：“陆峥这孩子，是个苦命人，他心善，就是太能忍，以后若有难处，可找他帮忙。”那时她才八岁，不懂父亲的话，现在想来，父亲和陆峥之间，定有她不知道的渊源。两日后，陆峥醒了。

苏颜正给他换肩伤的药 —— 那道旧伤深可见骨，从锁骨延伸到肩胛，边缘泛着淡紫色，是刀伤后被下了慢性毒的痕迹，一看就是多年的旧伤。她用银针挑破伤口处的腐肉，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却在指尖碰到伤口时，被他猛地攥住手。

“这伤…… 是当年救你姐姐苏清瑶时，被丞相的人砍的。” 陆峥的声音还很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那天丞相带人抄府，清瑶为了护着你父亲的兵符，被他们追杀，我替她挡了一刀，可还是没护住她…… 她被太后的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苏颜的动作顿住。姐姐还活着？她猛地抬头，撞进陆峥深不见底的眼，那眼底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她用力抽回手，将药碗重重放在桌上，药汁溅出来，洒在她的青布裙上：“侯爷的旧事，我不想听。解药还需五日，五日之后，你我两清，别再找我。”她转身想走，却被陆峥叫住：“苏颜，你父亲的冤案，我会查清楚。

但你要答应我，别自己去冒险 —— 太后的人遍布京城，你斗不过她。”苏颜没回头。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信了他的话。可她的心跳，却乱了 —— 如果姐姐还活着，她一定要找到姐姐，一定要为苏家翻案。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脚步声，是陈叔。

陈叔提着一个布包，里面是苏家案的卷宗残页，他看到陆峥，脸色骤沉，拉着苏颜到角落，压低声音：“颜儿，你怎么能救他？你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带兵围府的？我这半年在京城查探，看到他跟丞相之女柳如烟走得极近，上个月还去了太后的长乐宫，他定是投靠了太后，想斩草除根！”陈叔说着，从布包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是陆峥进出长乐宫的记录，还有他和柳如烟在茶楼喝茶的画影图形。“你看，这就是证据！他就是太后的爪牙！

”这话被陆峥听了去。他站在门口，玄色衣袍上沾着雪，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陈侍卫倒是会断章取义。我去长乐宫，是为了查太后的罪证；我见柳如烟，是为了探丞相的口风。苏姑娘，你若想查案，就别信这些片面之词。”“片面之词？

” 陈叔气得发抖，“当年苏将军待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若不是你带兵围府，清瑶小姐怎么会被掳走？”“我带兵围府，是为了保护苏家的人！

” 陆峥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胸口的伤口因激动而渗出血，“太后本来想派御林军抄家，连妇孺都不放过，是我以‘京畿卫需清点苏家财物’为由，拖延了时间，才让你带着颜儿逃出来！你以为你能顺利逃到钟南山，是巧合吗？是我暗中安排的！

”苏颜愣住了。她看着陈叔，又看着陆峥，心里像被塞进一团乱麻。陈叔的证据很具体，可陆峥的话，又让她想起父亲生前对他的信任。她攥紧手里的卷宗残页，指尖发抖：“侯爷，你说你在查太后的罪证，可有证据？”陆峥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不能说 —— 他的母亲被太后软禁在长乐宫，若是泄露了查案的事，母亲会有危险。

他只能看着苏颜，声音低沉：“我没有证据，但我能保你活下来。太后以我母亲为人质，你查得越深，死得越快。”苏颜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侯爷是怕我连累你，还是怕我查出真相，坏了你的前程？”陆峥没答。他走过去，将她手里的卷宗夺过来，撕得粉碎。纸屑落在雪地上，像一片片白色的蝴蝶。“那是我爹的冤屈！你凭什么撕？

” 苏颜红了眼，伸手想抢，却被他按住肩膀。“凭我能保你活下来。” 他的手很沉，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五日后续命，你跟我入京。否则，陈叔的命，我不敢保证 —— 太后的人已经查到钟南山了，若你不跟我走，陈叔活不过三日。

”他的话像冰锥，扎进苏颜的心里。她看着满地的纸屑，又看着陈叔担忧的眼神，突然明白，在皇权面前，她的复仇不过是蚍蜉撼树。而陆峥，就是那棵能为她遮风挡雨的树，她要么依附，要么被碾碎。“好，我跟你入京。” 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起伏，却像做出了一个赌上性命的决定。第二章 入京陷囚笼，醋意裹刀锋入京的马车是陆峥安排的，青布幔帐，看起来普通，却异常坚固 —— 后来苏颜才知道，车厢的木板里夹了钢板，能防箭矢。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炭炉，燃着银丝炭，暖得很。

可苏颜还是觉得冷，她靠在车壁上，晕车让她脸色苍白，指尖却仍攥着林阿婆给的《毒蛊鉴》。林阿婆是药庐的邻居，是个前朝的老医女，知道她要入京，连夜将这本医书送给她，说 “宫里的毒，比山里的蛇还狠，拿着它，或许能保命”。苏颜翻到 “蚀骨毒” 那一页，上面画着毒发的症状，旁边有林阿婆的批注：“此毒需至亲心头血可解，若无可寻‘解蛊草’暂压，然草性烈，需配‘当归’‘甘草’中和。”她抬头看向对面的陆峥。他正拿着一本兵书，看得专注，玄色衣袍的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的一道旧伤 —— 也是刀伤，和他肩上的伤很像。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翻书时动作轻缓，和他平日里冷硬的样子判若两人。“想吐就说。

”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目光从兵书上移开，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苏颜摇摇头，刚要说话，胃里就一阵翻涌。她捂住嘴，脸色更白了。陆峥立刻放下书，起身挪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动作很僵硬，手臂紧绷，像是在做一件极其为难的事，可他的掌心却很暖，隔着薄薄的衣料，传到她的背上。“别吐在马车上，清理麻烦。

”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口是心非的别扭，却还是将披风解下来，裹在她身上。

披风上有他的气息，是淡淡的墨香混着血腥味，竟让她莫名心安。她推开他，脸颊发烫，避开他的目光：“侯爷请自重，我只是你的‘药奴’，不配碰侯爷的衣袍。

”陆峥的手臂顿了顿，却没收回，反而将披风裹得更紧：“冷。”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找借口。苏颜没再说话。她靠在车壁上，侧头看着窗外的雪景 —— 官道两旁的枯树挂着雪，像一个个沉默的影子。她想起十年前，父亲带她入京，也是这样的雪景，父亲指着京城的方向说 “婉婉，京城虽大，却不如钟南山自在，以后若你不想留在京城，就回钟南山行医”。那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父亲早已看透了京城的凶险。马车走了三日，才到京城。侯府的马车在城门口等，玄色的车帘，上面绣着 “陆” 字，很是张扬。

苏颜被安排在西跨院 —— 侯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院外站着四个暗卫，穿着黑色的衣服，面无表情，像四座雕塑。“你暂且住在这里，缺什么就跟管家说。” 陆峥送她到院门口，声音平淡，“太后可能会随时召见你，这段时间，别出院子。”苏颜走进院子，才发现院内种着几株腊梅，开得正盛，香气沁人。院子中央有一个石桌，旁边放着四个石凳，角落里还有一个小药圃，种着当归和甘草 —— 显然是陆峥特意安排的。她走到药圃边，指尖拂过甘草的叶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暖。入夜，苏颜翻窗想溜出去查卷宗。她知道侯府的地牢里可能藏着苏家案的证据 —— 陈叔说过，当年苏家的卷宗被陆峥封了，大概率就在侯府。她刚落地，就撞进一个冷硬的怀抱。

陆峥站在月光下，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头发散着，没束发冠，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多了几分柔和。他攥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凉：“你想去哪？地牢？

那里有太后的人盯着，你去了就是送死。”“我要查我爹的冤案！” 她挣扎，却被他拽得更紧。他的力道很大，腕间的红痕又疼起来。“等时机到了，我会带你去。

” 他低头，额头离她只有一寸，呼吸扫过她的耳垂，带着淡淡的墨香，“现在，跟我回去。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像是在紧张。她抬头，撞进他的眼，那眼底有担忧，有急切，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侯爷是怕我查出真相，连累你的母亲吧？” 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陆峥的动作僵住。他松开手，转身就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你好好休息，明日太后要见你。”苏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乱得很。她知道他有苦衷，可她还是忍不住怀疑 —— 他到底是在保护她，还是在软禁她？次日清晨，太后的懿旨就到了，让苏颜即刻入宫。陆峥陪她去，马车里，他递给她一套淡青色的医女服饰：“太后喜欢规矩的姑娘，穿这个去。”苏颜接过衣服，发现领口缝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解寒草 —— 是她在钟南山常用来治风寒的。

她攥着布袋，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总在她的衣兜里藏着糖，怕她受委屈。

长乐宫的暖阁里，熏着浓郁的龙涎香，盖过了一切其他的气味。太后坐在铺着貂皮的榻上，手里把玩着玉如意，目光落在苏颜身上，像淬了毒的刀子：“苏姑娘医术高明，哀家听说，你能解蚀骨毒？”“民女略懂一些。” 苏颜低头，不敢抬头看太后。“略懂就好。

” 太后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诡异，“哀家近日总觉得精神不济，太医院的御医说，需炼‘长生蛊’才能根治。苏姑娘若能为哀家炼出长生蛊，哀家就给你苏家翻案，还你父亲一个清白，如何？”苏颜心里一沉。长生蛊她在《毒蛊鉴》里见过，需用活人做药引，而且炼蛊者会被蛊虫反噬，不得好死。太后是想让她手上沾血，永远翻不了身。“太后恕罪，此蛊有伤天和，民女不敢炼。”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她抬手，旁边的太监立刻端来一杯酒，酒色暗红，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不炼？

那就喝了这杯牵机引，陪你苏家满门去吧！”苏颜刚要伸手去接，就被陆峥拦住。

他夺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太后息怒，颜儿年幼不懂事，臣愿替她受罚。”太后愣住了，随即冷笑：“好，既然侯爷护着，哀家就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三日内炼不出蛊，你母亲的命，就别怪哀家不客气。

”回侯府的马车上，苏颜给陆峥施针逼毒。牵机引是慢性毒，会慢慢侵蚀五脏，需用银针扎心俞、膻中、足三里三穴，逼出毒血。她的手很稳，银针精准地扎进他的心俞穴，却在他闷哼一声时，被他攥住手。“别担心，牵机引我能解。”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安慰。苏颜抬头，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他因疼痛而发白的唇。“侯爷，你为什么要替我喝毒酒？” 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的街道，声音平淡：“我只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解蚀骨毒。”可他的掌心，却悄悄覆在她的手背上，传递着暖意。苏颜没拆穿他的谎言。她知道，这个男人，总是把真心藏在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三日后，太医令张太医来侯府 “指导” 炼蛊。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老臣，医术高明，却一直依附太后。

他拿着苏颜写的 “假药方”—— 上面故意写了几味相克的药材，想拖延时间，赞不绝口：“苏姑娘的医术，比太医院的御医还高明！这几味药的配伍，真是精妙！”说着，他伸手想拍苏颜的肩，以示赞赏。苏颜下意识地想躲，却看到陆峥突然走过来，挡在她和张太医之间，语气冰冷：“张太医，药方看完了就请回，别耽误本侯的人炼药。

”张太医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笑了笑：“是老夫唐突了，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张太医走后，苏颜看着陆峥紧绷的下颌，突然笑了：“侯爷这是吃醋了？

还是怕我被张太医拉拢，不听你的话？”他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却还是嘴硬：“我只是怕你耍花样，连累我母亲。”苏颜没再说话。她转身回了西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