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霉斑三月的风裹着南方特有的湿冷，往人骨头缝里钻。

李建国站在服装厂二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的霉斑——这栋租了十年的旧厂房，连窗户都跟着他的生意一起，透着股翻不了身的潮气。楼下车间传来缝纫机“哒哒哒”的声响，以前听着像流水般的进项，现在倒像钝刀子割肉。他抓起桌上的计算器，按得指节发白：去年订单少了三成，房租涨了五百，昨天财务又来报，仓库里积压的这批春秋款，再不出货就要占着夏装的地方了。“咚咚咚”，门没敲两下就被推开，生产主管老张探进头，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考勤表：“李总，那个...王芳说她孩子发烧，下午想提前走俩小时，您看...”李建国“啪”地把计算器拍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走？

她上个月已经请了三天病假，这个月又要提前走？车间里现在缺人缺得要死，她走了那两条线谁来盯？孩子发烧不会让她老公带去看？就她有孩子？

”老张被他吼得往后缩了缩，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她哭哭啼啼的，说孩子没人管...要不，就让她扣俩小时工资？

”“扣工资？”李建国冷笑一声，起身走到老张面前，手指点着考勤表上的名字，“你看看这上面，多少人这个月迟到早退？以前订单多的时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公司快揭不开锅了，他们还想着偷懒？从今天起，迟到十分钟以上，全勤奖直接扣光！提前走一分钟，按旷工算！”老张愣了愣，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跟着李建国干了八年，知道这位老板的脾气——顺境时还能讲两句人情，一遇到难处，就只剩眼里的钱了。“还有，”李建国转身坐回老板椅，从抽屉里翻出一叠打印好的通知，“你把这个贴到车间公告栏上，从下周一开始，每天上班时间提前半小时，下班推迟一小时，中午休息时间缩短二十分钟。现在订单紧，不加班怎么赶得出来？”老张接过通知，看着上面“自愿加班”四个大字，嘴角抽了抽。他知道，这“自愿”俩字，跟李建国嘴里的“人情”一样，都是虚的。“李总，这...员工们要是有意见咋办？

”老张小心翼翼地问。“有意见？”李建国挑眉，手指敲了敲桌面，“有意见就让他们走！

现在外面多少人找不到工作？想干的人有的是！告诉他们，想保住饭碗，就别跟我谈条件！

”老张没再说话，捏着通知走出办公室。楼下车间里，王芳正坐在缝纫机前，眼圈红红的，手里的布料缝错了线都没发现。老张叹了口气，把通知往公告栏上一贴，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隔间——他知道，这平静的车间，要开始不太平了。

第二章 线头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炸开的锅。“提前半小时上班？

还推迟一小时下班？这一天下来，得干十一个小时了吧？”“中午休息还缩短二十分钟，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了！”“什么自愿加班，我看就是强制的！不加班还能有好果子吃？

”王芳挤在人群后面，看着公告栏上的字，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老公在工地上打零工，上个月摔了腿，在家养伤，全家就靠她这三千多块的工资过日子。孩子才五岁，最近总发烧，她想多陪陪孩子，可现在...“吵什么吵！都围在这儿干什么？不用干活了？

”老张走过来，皱着眉驱散人群。“张主管，这通知也太不合理了吧？

”一个年轻的女工小李忍不住开口，“我们本来工资就不高，现在还加这么多班，连加班费都没提一句！”“就是啊张主管，我们也不是不愿意加班，可总得有加班费吧？

”另一个女工附和道。老张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大家别吵了，这是李总的意思。

现在公司困难，大家多担待点...等以后订单多了，李总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担待？

我们都担待多久了？”小李翻了个白眼，“去年年终奖就发了两百块购物卡，今年连社保都拖了三个月没交了！再担待下去，我们都要喝西北风了！”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跟着附和。老张没辙，只能摆摆手：“行了行了，有意见你们也别跟我说，我就是个传话筒。想找李总说去，别在这儿耽误干活。”说完，老张转身就走，留下一群人在原地抱怨。王芳默默地回到工位，拿起针线，可手却一直在抖。

她想起昨天晚上，孩子烧到39度，哭着要妈妈抱，可她明天还要提前半小时上班...中午吃饭的时候，车间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以前大家吃饭的时候还会聊聊天，说说家里的事，现在却都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小李把筷子一摔，小声说：“我看这班没法上了，天天加班，还没加班费，社保也不交，这跟压榨我们有啥区别？”“可不是嘛，”旁边的女工说，“我听说隔壁那家服装厂，人家不仅不加班，工资还比我们高两百呢！”“真的假的？那要不我们也去问问？

”“可...我们要是走了，这工资能要回来吗？李总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抠得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都打着算盘。王芳没说话，她知道自己不能走，家里还等着她的工资交房租、给老公买药。可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下午上班的时候，李建国突然来到车间，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走到生产线前，指着一堆没缝好的衣服，对着老张吼道：“这就是你们干的活？

这么多线头没剪干净，纽扣也钉歪了！客户要是退货，损失谁来承担？啊？”老张低着头，不敢说话。李建国又把矛头指向旁边的女工：“还有你！这衣服的针脚怎么这么稀？

你是不是觉得公司给你发工资，你就可以随便糊弄？”那女工被骂得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反驳。李建国越说越气，把文件夹往地上一摔：“从今天起，每个工位都要自检！要是再出现这种质量问题，不仅要返工，还要扣绩效！

扣到你们心疼为止！”说完，李建国转身就走，留下一车间的人敢怒不敢言。小李咬着牙，小声对旁边的人说：“他这是把我们当驴使呢！又想让我们多干活，又想扣我们工资，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王芳看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心里一阵委屈。

她想起自己每天辛辛苦苦干活，却连孩子都没时间照顾，现在还要被这么骂...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剪刀，默默地剪着衣服上的线头，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滴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第三章 裂痕日子一天天过去，车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每天十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让大家疲惫不堪，再加上李建国时不时的责骂和各种扣钱规定，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萌生退意。

第一个走的是小李。那天早上，小李没来上班，只托人带了句话，说她找到新工作了，工资比这儿高，还不用天天加班。李建国知道后，在办公室里骂了半天，说小李忘恩负义，公司培养她这么久，她说走就走。可骂归骂，小李的走还是在车间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偷偷联系其他服装厂，想跳槽。老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找李建国谈了好几次，说再这样下去，人都要走光了，可李建国却总说：“走就走，想干的人有的是！我就不信，没了他们，公司还开不下去了！”这天下午，李建国又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大家都低着头，没人说话。

李建国坐在台上，手里拿着一份报表，清了清嗓子：“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想跟大家说一下公司最近的情况。虽然现在市场不景气，但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已经接到了几个新订单。不过，要完成这些订单，还需要大家再加把劲...”他顿了顿，看了看台下的人，继续说：“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从下周一开始，我们实行计件工资制。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样也能让大家更有干劲。”这话一出，台下立刻炸开了锅。

“计件工资？那我们以前的保底工资还有吗？”“就是啊，要是没活干，我们岂不是连饭都吃不上了？”“李总，这也太突然了吧？我们都没个准备！

”李建国皱着眉，拍了拍桌子：“安静！都安静！实行计件工资制，是为了激励大家多干活，多挣钱！只要你们好好干，工资肯定比以前高！至于保底工资，现在公司这么困难，哪还有什么保底工资？想拿高工资，就别想着偷懒！”“可我们每天都干十一个小时了，哪还有力气多干活？”一个老员工忍不住开口。“你没力气？有的是人有力气！

”李建国冷笑一声，“不想干可以走，没人拦着你！”老员工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得脸都白了。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低着头，心里充满了不满和失望。散会后，王芳走在回车间的路上，心里沉甸甸的。她想起自己上个月的工资，扣了全勤奖和绩效，到手才两千多块。现在实行计件工资制，要是活少，她可能连两千块都拿不到。

可家里的开销却一点都没少，老公的药费、孩子的学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到车间，老张把王芳叫到一边，小声说：“王芳，你别太着急。我跟李总再说说，看看能不能给大家留点保底工资。”王芳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抱多大希望。

她知道李建国的脾气，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接下来的几天，车间里的人越来越少。

有的找到了新工作，有的干脆在家待业。生产线越来越冷清，以前“哒哒哒”的缝纫机声，现在变得断断续续。李建国看着空荡荡的车间，心里也有些慌了。他找老张商量，说要不要提高点计件工资，或者给大家交点社保，留住剩下的人。可老张刚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