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惊变雪粒子砸在坤宁宫的琉璃瓦上，簌簌作响，仿佛无数碎玉在冰面上滚动。

风从飞檐下钻入，拂动殿中垂落的暗金流苏，发出细微的颤音。我拢了拢肩上的暗纹云肩，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才惊觉暖炉里的银丝炭早已熄了大半，只剩下一抹余温在灰中苟延。

“娘娘，养心殿那边传了消息，陛下今夜…… 宿在兰婕妤的瑶光殿。

” 掌事女官晚翠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不平，“那兰氏不过是个五品才人晋上来的，仗着会些琵琶伎俩，竟连您的生辰将近都忘了 ——”“忘了便忘了。” 我打断了她，目光落在窗棂上凝结的冰花，语气淡然，“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晚翠还想再说，我一抬手，她噤了声。我岂会不知，赢昭留宿瑶光殿，从来不是为了兰婕妤那点小聪明。

谢家手握兵权，兄长谢韬刚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这新宠不过是皇帝抛出来的饵 —— 一边麻痹朝臣，一边试探我的反应。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珍珠扣，这是三年前赢昭亲手为我系上的。彼时他还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御花园的桃花树下，他握着我的手，低声道：“鸾儿，待我得势，必许你一生安稳。” 那时的他眼里有光，语气里满是真诚，让我心甘情愿赌上谢家满门的荣光，助他登上皇位。可如今呢？现下我成了皇后，却连夫君的真心都摸不透。他会在深夜悄悄来坤宁宫，替我掖好被角，却在次日朝堂上，借着给谢家封赏的由头，不动声色地削去兄长一半兵权；他会在我生辰时送上稀世的暖玉，却在私下里，让暗卫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娘娘，该歇息了。” 晚翠轻声提醒。我点点头，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青瓷瓶，里面的梅花落了一地。弯腰去捡，指尖触到花瓣的刹那，我忽然想起那年桃花树下，他也是这样，蹲下来为我捡掉落的发簪。那时的他，眉眼温柔。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朝堂上便传来捷报 —— 谢韬率军大败北狄，收复三城。消息传回后宫时，我正在描眉，听到消息的瞬间，笔尖顿了顿。我知道，赢昭绝不会只是嘉奖。

紫宸殿的鎏金铜漏刚过午时三刻，檐角的风铃还在细弱地摇晃，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那明黄色的圣旨卷轴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有旨 ——” 内侍躬身跪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封平北将军谢韬为镇北侯，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另召谢韬即刻回京述职，其麾下三万铁骑暂由副将林靖、苏策、魏然三人分管。”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晚翠端着描金茶盏刚跨进门槛，见我端坐在紫檀木椅上，脸色苍白，手中的茶盏 “当啷” 一声撞在托盘上，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她慌忙跪下：“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没有应声，目光死死锁着那道展开的圣旨。封爵赏银是假，借回京之名夺兄长兵权才是真！

谢家三代从军，兄长谢韬更是凭一己之力平定北疆，麾下将士个个忠心耿耿。

这般盛极的军功，早已成了赢昭眼中拔不掉的钉子。2 权谋暗涌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变得平静：“晚翠，传我的话，让小厨房备些枣泥糕和莲子羹，我要去养心殿探望陛下。” 说这话时，我抬手理了理衣襟，终于将指尖的颤抖压了下去。

养心殿内，檀香顺着暖炉的热气袅袅散开，将殿内烘得暖意融融。

赢昭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明黄色的龙袍垂落在椅边。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看来，脸上瞬间漾开几分笑意，放下朱笔起身：“鸾儿来了？快到朕身边来。”他伸手拉过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我顺势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试图让语气听上去柔缓些：“听闻陛下今日处理政务辛劳，臣妾特意让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枣泥糕和莲子羹。”赢昭接过食盒，取出一块枣泥糕，慢慢咬了一口。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我的脸上，眼眸里藏着几分探究，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谢韬此次平定北疆，立了大功，你这个做妹妹的，想必也替他高兴吧？”我垂下眼眸，语气恭敬得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兄长能为陛下分忧，为大胤镇守疆土，是谢家的荣幸，臣妾自然满心欢喜。只是……”我顿了顿，再抬眼时已带了恰到好处的担忧，“兄长常年在外征战，性子刚直，不懂宫廷里的弯弯绕，此次回京，怕是要多劳烦陛下费心提点，臣妾在这里先谢过陛下了。”这话看似是谦逊，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赢昭 —— 谢家世代忠君，兄长更是一片赤诚，切勿做那过河拆桥、寒了忠臣心的事。赢昭闻言，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指尖摩挲着食盒的边缘，声音里带着意味深长：“你倒是体贴，事事都替谢韬着想。

不过你放心，谢韬劳苦功高，朕自然会好好‘安置’他，不会亏待了功臣。

”那 “安置” 二字被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钝刀，割在我的心上。我心中一紧，面上不显：“陛下英明，臣妾相信陛下自有考量。”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们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我只觉得胸口的闷意越来越重，终于以 “近日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为由，起身离开。走出养心殿时，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我才发觉，后背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浸湿，贴在了皮肤上。天边，铅灰色的云层正缓缓压下来，像是要将这偌大的皇宫，连同我，一并吞没。雪更大了，天地一片苍茫。

这场权力与爱意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而我，已没有退路。

3 宫宴风波中秋宫宴的锣声在暮色四合时准时响起，坤宁宫的飞檐下早已挂满了朱红宫灯。

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曳，将庭院中那几株桂花树映得愈发清雅 —— 细碎的金桂缀满枝头，晚风掠过便落下阵阵甜香，混着宫宴上飘来的酒肉香气，竟生出几分冷暖交织的意味。

殿内更显热闹，鎏金铜炉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暖光漫过描金的桌椅，朝臣与命妇们身着华服，衣袂间绣着的云纹、鹤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唯有上首的位置透着几分不同。我端坐在皇后的紫檀木椅上，正红色宫装的领口与袖口绣着的凤凰纹样用金线勾勒。我垂着眼睫，将眸中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只余下唇边一抹恰到好处的端庄笑意，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皇后娘娘仪态万方”。主位上的赢昭身着明黄色龙袍，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边缘，目光却会有意无意地落在我的身上。

那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他的身侧是近日正得宠的兰婕妤。

兰婕妤穿着一身水绿色宫装，鬓边插着珠花，正笑眼弯弯地为赢昭添酒。银壶倾斜时，她的指尖不经意般擦过赢昭的手背，见他未曾避开，笑意便更深了几分，那副亲密恩爱的模样，映在殿中众人的眼里。我的心中，一丝涟漪都未起。

兰婕妤的巧笑和赢昭的默许，不过是演给满朝文武看的戏码。他要让众人觉得，帝王恩宠均衡，后宫和睦无忧，更要让所有人忘记，我的背后，站着立下赫赫战功的谢家。

酒过三巡，殿内的喧闹渐渐淡了些。几位头发花白的宗室老王爷端着酒杯，话题不知不觉聊到了往昔。安亲王今年已逾六十，鬓角全白，他捧着酒杯站起身，声音带着几分感慨：“想当年先皇在位时，北狄铁骑年年南下，边关百姓苦不堪言！

多亏了谢老将军披甲出征，三战三捷才把北狄人打退，保得边境十年安宁！

如今谢韬将军又在雁门关大败北狄，斩敌三千，谢家这真是满门忠烈，是我朝的栋梁啊！

”这话一出口，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谁不知道，近半年来陛下对谢家的猜忌越来越重，先是收回了谢韬将军的部分兵权，又将谢家在京中的几处产业查抄，安亲王此刻提起 “满门忠烈”，无疑是当众为谢家说话，更是在试探赢昭的态度。我放下酒杯，提起裙摆站起身，走到安亲王面前，微微欠身，动作优雅而恭敬，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殿中众人都能听清：“王叔过誉了。

祖父与兄长不过是谨记先帝教诲，尽了臣子的本分罢了。‘满门忠烈’四个字太过沉重，谢家担不起，也不敢当。”赢昭坐在主位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泛起复杂的滋味 —— 他早知道谢无鸾聪慧，却没想到她竟能在如此微妙的场合，用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既不显谄媚，也不失皇后的气度。她这话既给足了安亲王面子，又巧妙地弱化了 “谢家功高” 的意味，不至于让赢昭在众人面前难堪。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烈酒入喉，却压不住心底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宫宴散时已近子时，我回到坤宁宫，刚在梳妆台前坐下，便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直到扶着梳妆台的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守在一旁的晚翠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我，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滚烫，不由得惊呼出声：“娘娘！您发烧了！额头这么烫，是不是在殿里吹了风？

”我摆了摆手：“无妨，许是今日累着了，歇会儿便好。” 可话刚说完，便觉得眼前发黑。

恍惚间，晚翠扶着我躺到床上，刚盖好被子，我便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靠近，脚步声很轻，停在床边。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抚上我的额头，一声叹息传来，随后又小心翼翼地为我掖好被角。“鸾儿，你怎么总是这么犟？

” 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明明心里难受，却还要强撑着，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是赢昭。我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我能感觉到他坐在床边，呼吸落在我的脸颊边。没过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次日清晨，我是被药香唤醒的。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纱照了进来。晚翠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娘娘，您醒了？陛下昨夜来看过您好几回呢，还特意让人去太医院传了旨，让院判亲自配了补药，说是对您的身子好，奴婢这就给您端过来。”她的脸上有着欣喜。我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赢昭的关心从来都带着条件，昨日安亲王为谢家说话，今日他便来示好，不过是想稳住我，稳住朝堂上那些偏向谢家的老臣罢了。果然，没过几日，就现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