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走廊瞬间被奔涌的人潮灌满，鞋底摩擦地板的沙沙声混着笑骂声冲入耳膜。

祝穗收拾好课后习题册和一些准备带回去看的辅导材料，一股脑塞进书包便起身钻入了人潮中。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浪里钻出，接着又加快步伐往学校西门跑去，心想最后一节课老赵拖堂耽误了些时间，指不定裴昭又要摆架子耍脾气。

匆匆赶到西门，秋老虎未过，她又是个不常运动的体格，这么几步路已经热的一脑门汗，往平常裴昭等她下课的地看了看。

暑气未散，日光透过细密的树荫，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金，他随意靠在黑色车身上，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微微勾着似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微乱的额发扫过低垂的眼睫，掩住深邃眼窝投下的阴影。

直到他忽然抬眼，那目光穿透喧嚣，带着未褪尽的少年锐气撞过来，高挺的眉骨上一对浓密的野生眉，深邃的眼窝中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笑起来又瞬间变成狗狗眼，卧蚕因这细微动作轻轻一弯，周身的疏离感便平添了几分可爱。

是的，祝穗时常觉得裴昭是可爱的，即便他总是嘴上欠揍的叫她狗，亦或是常常吐槽她这个麻烦那个事多。在祝穗眼中，他就像只被惯坏的猫，让人气恼的同时却又不舍得真的对他生气。

裴昭见她慢悠悠地走来，拧了拧眉头，嘴巴一撇。

“你怎么这么慢，热死了，再晚一分钟，我就不等你了。”

说罢却从口袋里掏出袋湿巾撕开，上前铺开在祝穗脸上，再取下她肩后的书包自己提着。

挡住他另一只作势擦脸的手，“欸，我自己来，上车吧，车上凉快。”

“哼……要你讲。”

车辆缓慢启动，凉气吹得祝穗心下喟叹，靠在车窗往外看路边行人匆匆，看车水马龙，见她一直盯着外面，身旁手肘撞了撞她。

“你天天背这么重的书包回去，肩膀不想要了？”

裴昭斜倚在车门上，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身旁沉甸甸的书包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祝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大少爷，您这种贵公子当然不懂我们普通人的焦虑。你们学校的学生早就有名校兜底了，我再不拼命，以后怕是连给你家当保洁都要被嫌弃学历不够。”

裴昭的指尖突然用力，书包带在他手中绷紧，他有些不高兴狗狗把他和自己分那么清。

一把抓起书包扔到后备箱，“砰”地一声。

祝穗只觉腿上一沉，看着面前突然躺倒在她大腿上的人，“你——”

裴昭拼命往她怀里钻，毛茸茸的脑袋抵着她的小腹乱蹭，誓要她消除那种见外的想法。

“我的不就是你的？你要是再这样说，我饶不了你！”

温热的呼吸穿透单薄校服，祝穗僵在原地。

怦。怦。怦。

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悄悄攥紧衣服下摆，指尖触到他散落的发丝。

她忍不住笑了，戳了戳他的脸颊，“还要不要脸了。”

“闭嘴……”

不多时，轿车的轮胎碾过精心铺设的鹅卵石车道，铁艺大门无声的朝两侧滑开，车道两侧的草坪绿的发亮，主宅渐渐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那是一栋融合了新古典主义与现代风格的宏伟建筑。

米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高大的柱体支撑着宽阔的门廊，落地窗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三楼，反射着天空的云影。

车辆在门廊前稳稳停下，两人下了车，祝穗刚要转身往后院走，忽然被裴昭拽住了手腕。

“岁岁，呐，这个给你。”

他手上变出个精美的盒子，细瞧是一瓶香水，祝穗从他手中接过，“突然给我这个干嘛？”

她摩挲着盒面细腻的纹理，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别管那么多，拿着就是了，就当是奖励狗狗最近跟主人顶嘴的次数少了。”

裴昭笑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在她下巴轻轻挠了挠，“开不开心，汪一声听听～”

祝穗拍开他的爪子，却把香水盒攥得更紧了些，“……你才狗呢。”

说完便转身往后院小偏房跑去。

裴昭朝着她喊了声，“你跑那么快干嘛…狗狗等会儿记得等我一起啊。”

他静立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缓慢而精准地抚平衬衫上每一道褶皱，将袖口重新扣上，额前散落的碎发被他随手拨回原位，连同那些未干的汗意一起，被妥帖地藏进完美的表象之下。

再抬头时，方才还盛着笑意的眼睛已化作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连呼吸都调整成恰到好处的频率。

他推开正门，灯光流泻而下的瞬间，那个会撒娇耍赖的少年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可挑剔的仪态，像个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只有被他攥得发白的指节，还残留着那个真实裴昭最后的痕迹。

大厅里有个女人，她站在落地窗前，四十岁的年纪却保持着少女般的体态，一袭墨绿色真丝长裙裹着单薄的身躯，领口别着一枚蓝宝石胸针。

苍白的肌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清颈侧淡青色的血管，浓密的睫毛下，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总是微微低垂。

她回头看了眼儿子，上下扫视一番，却主动避开了他的脸，“阿昭，回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嗯，妈。”

两人在早就准备好晚餐的桌前坐下，桌上照旧还是那些菜，裴昭盛了碗冬瓜汤慢慢喝着，勉力忍下那股反胃的冲动。

田映微抬头看了看儿子，夹了一筷子鸡蛋放他碗里，状似不经意说，“怎么换香水了？”

裴昭顿了一下，微垂下头，“嗯。”

“阿昭，这个香不适合你，还是换回原来的吧。”

话语看似温柔有商量，实则那双眼睛早已死死盯着裴昭的反应，像是如果他敢拒绝，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裴昭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脸色微微发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