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觉得，婚姻生活就是一场大型的人类行为观察实验。

而她的婆婆刘芳，是实验中最活跃、最不可预测的样本。

当婆婆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的面，用颤抖的手指着她三岁的儿子，要求做亲子鉴定时，姜竹没有愤怒，也没有哭泣。

她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问了一句：“可以。发票开谁的抬头？”

这不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姜竹不需要重生，也不屑于复仇，因为她从不往后看。

这是一个关于“清醒”的故事。

在一个试图用“亲情”、“孝道”、“面子”来绑架她的家庭里，她如何用手术刀般的精准和绝对的理智，拆解掉所有无理的要求，戳破所有虚伪的泡沫。

她看似温和，实则一寸不让。

她看似退步，实则步步为营。

看一个清醒到近乎冷酷的女人，如何在一地鸡毛的家庭闹剧中，杀出一条清爽又解气的路。

她不输出情绪，只输出解决方案——那些让对方哑口无言的解决方案。

晚饭的氛围有点奇怪。

糖醋排骨是许川烧的，火候过了，肉质发柴，挂的芡汁黏糊糊地糊在盘子底。

西红柿炒蛋是我做的，盐放得正好，但婆婆刘芳没动几筷子。

她不停地用余光瞟我，又瞟我三岁的儿子许念。那眼神，黏腻，带着审视，搅得我没什么胃口。

许川在旁边给他妈夹了一筷子青菜，“妈，吃菜啊，你看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刘芳没接话，把筷子“啪”地一声搁在碗上。

声音不大，但在只有咀嚼声的饭桌上，足够清晰。

许川的动作停住了。

我也放下了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儿子嘴角的饭粒。

“念宝，吃饱了吗？吃饱了自己去玩积木。”

许念点点头，乖乖地从儿童椅上滑下来，哒哒哒跑进了客厅。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刘芳粗重的呼吸声。

她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转到了他儿子许川脸上。

“川儿，有件事，妈憋在心里好久了，不说出来，我……我这心都要烧成灰了。”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我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我不好奇她要说什么，我只是在评估她这次表演的道具和情绪准备得是否充分。

眼泪，有了。颤抖的声音，有了。一个受害者的姿态，也有了。

行，要素齐全。

许川果然上钩了。他紧张地凑过去，“妈，你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你跟我说。”

“不是谁给我气受了……”刘芳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抬起一只手，手指颤颤巍巍地，越过许川，指向了我。“是咱们老许家……要断后了啊！”

这话一出，许川的脸瞬间白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断后不断的，念宝不是好好的吗？”

“他是好好的！”刘芳的声音陡然拔高，然后又迅速压低，带着一种阴谋被揭穿的神秘感，“可他……他到底是不是咱们老许家的种，还不一定呢！”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来了，今天的主菜终于端上来了。

怪不得排骨烧糊了呢，原来是有更精彩的戏码。

许川“腾”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你这是在侮辱姜竹，也是在侮辱我！”

“我侮辱她？”刘芳也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为了你们这个家，累死累活，我图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咱们老许家的根！小区里张大妈李大妈她们都说，说念宝长得不像你，也不像她，说……说不知道像谁……”

“她们懂个屁！”许川气得脸都涨红了，“孩子像谁是她们说了算的？妈，你以后少跟那些长舌妇来往！”

“我长舌妇？我为了我孙子，我成了长舌妇？”刘芳开始拍大腿，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我不管！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这孩子，必须去做个亲子鉴定！不做，我……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典型的道德绑架句式。

以死相逼，屡试不爽。

许川果然被镇住了，他站在那里，看看他妈，又看看我，一脸的为难和痛苦。

“妈，你别这样，这事没得商量。这是对姜竹最大的不尊重。”

“尊重？我们老许家的血脉都要被人搞混了，你跟我谈尊重？”刘芳撒起泼来，“我告诉你许川，今天你要是不答应，你就是不孝！你就是眼睁睁看着你妈被人戳脊梁骨！”

我一直没说话。

我看着许川。

他在挣扎。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我知道他爱我，也爱孩子。但我也知道，他骨子里的那种“孝顺”，那种被他妈常年PUA养成的惯性，让他无法干脆利落地拒绝。

他会和我道歉，会说他妈就是老糊涂了，会让我多担待。

然后这件事，就会变成我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

刘芳会继续闹，直到他精疲力尽，反过来求我“要不算了，就当为了让老人安心”。

我不想走那条路。

太累，也太没意思。

于是，在他们母子俩拉锯战的中场休息时间，我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可以。”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看向我。

许川一脸的不可置信。“姜竹，你……”

刘芳也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忘了往下掉。她可能准备了一万句台词来对付我的反抗，但没想到我直接缴械投降了。

我平静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

“我说，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许川急了，“姜竹你别说气话！这事不能做！”

我没理他，继续看着刘芳，补充了我的条件。

“但是，我有几个要求。”

刘芳警惕地看着我，“什么要求？”

“第一，鉴定必须去我指定的、本市最权威的司法鉴定中心做。我不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机构。”

刘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权威的更好，更有说服力。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鉴定那天，不光我们三个人去。你，许川，我，孩子，还有你口中的张大妈，李大妈，最好再叫上几个你信得过的老邻居，一起去。我们现场抽血，现场封存，全程录像，请他们做个见证。”

刘芳的脸色变了。

公开处刑？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家丑不可外扬！”

“不是家丑。”我纠正她，“是你对我个人名誉的公开质疑。既然质疑是公开的，那么澄清也必须是公开的。你不能在小区里开了个谣言发布会，然后关起门来让我自证清白，没这个道理。”

我顿了顿，看着她发白的脸，抛出第三个条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鉴定费用，以及我们所有人当天的误工费、交通费、精神损失费，都由提出鉴定方承担。鉴定结果出来后，如果是我的问题，我净身出户，从此和你们家再无瓜葛。如果不是我的问题……”

我看着刘芳，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结果报告，你要亲自，在那些见证人的面前，大声地，一字不差地，念给我听。然后，向我鞠躬道歉。并且，把报告复印一百份，在小区公告栏里，贴一个月。”

“你！”刘芳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要我的老命！”

“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的命。”我语气依然平静，“你的质疑，已经把我的尊严放在火上烤了。我总得有权利要求一个公平的灭火器，对吧？”

最后，我看向许川。

“许川，以上条款，你同意吗？你要是觉得我对你妈太苛刻，现在说出来。只要你有一个字不同意，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我们立刻离婚，孩子归我。我不需要一个在我名誉受损时，还在考虑他妈面子的丈夫。”

许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我，我的眼神里没有逼迫，只有陈述。

我在给他选择。

也在给他画下底线。

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转向刘芳，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妈。我同意姜竹说的所有条件。你要是还坚持，我们就按她说的办。你要是不想，现在就跟姜竹道歉，以后再也别提这事。”

空气凝固了。

刘芳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以为她在扔一个炸弹，结果我微笑着接过来，拆开，然后告诉她，这里面的炸药，得由她自己点燃。

现在，选择权，又回到了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