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是打工的,只是恰巧读了几年书王小二王小二小说完结推荐_热门小说阅读我本来就是打工的,只是恰巧读了几年书王小二王小二
毕业典礼那天的阳光,好得有点刺眼。王小二穿着租来的学士服,宽大的袍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笨拙的蓝色大鸟。他听着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说着“未来可期”、“社会栋梁”,胸腔里那颗心也跟着蹦跶得厉害,几乎要撞破那身并不合身的行头。他偷偷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
他觉得,脚下这条用了四年才走完的红毯,理应直通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散场后,他和室友勾肩搭背,在校门口那家吃了四年的小餐馆喝了顿大酒。啤酒沫子溅得到处都是,他们脸红脖子粗地吹牛,说要征服这座城市,要年薪百万,要改变世界。王小二喝得最多,喊得最响。他把简历投给了本市最顶尖的那几家大公司,邮箱里,那几封精心打磨的求职信,是他射向未来的箭矢,他坚信必中靶心。然后,就是等待。起初,他每天刷新邮箱几百遍,手机一响就触电般抓起来。提示音每响一次,心脏就坐一次过山车。
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app推送,偶尔有一两封邮件进来,点开,是拒信。客气,模板化,像冰冷的机器盖下的印章。“感谢您的关注,但很遗憾……”“您的简历已存入我司人才库……”人才库?王小二想,那大概是个巨大的、黑暗的、永不翻身的坟墓。一个月过去了。宿舍楼渐渐搬空,喧哗被寂静取代。室友们一个个拖着行李箱走了,有的回了老家托关系进了单位,有的去了南方亲戚家的厂子。临别时,他们拍拍王小二的肩膀,眼神复杂,说:“小二,找到了好工作,别忘了哥们。”他咧咧嘴,笑比哭难看。他投简历的范围越来越广,从大公司到中小公司,从专业对口到勉强沾边。回应寥寥。面试去过几次,挤在满是人的会议室里,像货架上的商品等待检阅。
HR的目光掠过他年轻的、因紧张而冒汗的脸,问题刁钻。“有相关工作经验吗?
”“你认为你相比有经验的求职者,优势在哪里?”“你的期望薪资是?哦,这个数字对于应届生来说,可能有点高了。”他试图争辩,列举他在学生会组织过的活动,在专业课上的高分,得到的只是对方礼貌而敷衍的微笑。又一次面试失败,他挤在下班的晚高峰地铁里。车厢像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他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空气浑浊,各种汗味、香水味、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玻璃窗映出他苍白失神的脸,和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形成讽刺的对比。
那里面的人,似乎都有一个明确的位置,而他,没有。钱快花完了。父母从老家打来电话,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藏不住的担忧:“儿子,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钱还够吗?
不够就跟家里说……”他梗着脖子,对着电话那头说:“快了快了,有好几个在谈呢,钱够,别操心。”挂掉电话,他看着微信钱包里仅剩的三位数,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炭。
交完最后一个月房租,他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房东来催租的敲门声,像丧钟。他躲在门后,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必须得干点什么了。什么都行。
他看到楼道里贴着的招工小广告:餐厅服务员,包吃包住,月薪三千五。三千五。
他想起自己简历上期望薪资那一栏填的八千。犹豫了很久。手指在那个电话号码上盘旋,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那身学士服,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他捆得死死的。
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不该是去做这个。但饥饿是最真实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比任何理想都更有力量。他走出逼仄的出租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
路过一家正在装修的奶茶店,门口贴着“招店员”。他脚步骤停,内心天人交战。进去?
不进去?还没等他做出决定,一个背着外卖箱、穿着亮黄色制服的小哥,骑着电瓶车“嗖”地一声停在他旁边,几乎是跳下车,旋风般冲进隔壁的面馆,不到一分钟,又拎着袋子冲出来,跨上车,瞬间消失在车流里。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王小二愣愣地看着那抹消失的亮黄色。第二天,他站在了本市最大外卖平台的站点门口。
空气里一股汗味和机油味混合的气息。人来人往,一片嘈杂。
穿着各种颜色制服的外卖员挤在一起,刷着手机,等着派单,大声交流着哪条路堵了,哪个小区的保安难搞。站长是个黑胖的男人,叼着烟,眼皮都没抬:“带身份证了吗?
健康证?电动车有吗?”王小二摇头。“身份证复印件总有吧?车可以去后面租,一个月三百,电池换电包月另算。”站长语速极快,像在念经,“跑一单四块五,超时扣一半,投诉扣光。干不干?”“干。”王小二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情绪。领到那身亮黄色的制服时,他感到一种火辣辣的灼烧感,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他低着头,快速把衣服套上,连帽子都拉得低低的,企图遮住自己的脸。第一单,送一份麻辣烫到三公里外的写字楼。
他骑着租来的、哐当作响的电瓶车,手心里全是汗。导航语音冰冷地指挥着,城市的喧嚣变成模糊的背景音。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心脏跟着那跳动的数字一起狂跳。红灯。他急刹车,差点摔出去。拐错了一个弯。
终于找到那栋气派的写字楼,冲进去,却被保安拦下:“外卖走侧门货梯!
”等货梯的人排起了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盯着屏幕上不断减少的时间,感觉呼吸都困难了。终于送到。开门的是一位妆容精致的白领,她皱着眉头接过袋子,看也没看他一眼:“超时了这么久。”门“砰”地一声关上。那一单,他赚了两块两毛五。
超时扣了一半。傍晚,暴雨毫无预兆地倒下来。手机疯狂地响,系统不断派单,都是加价单,没人愿意接。雨水糊满了眼镜片,视线一片模糊。黄色的制服湿透了,紧紧裹在身上,又冷又沉。电瓶车在积水的路上艰难前行,轮子溅起浑浊的水花。
有一单的地址写得模糊不清,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他爬了八楼,又爬下来。敲开门,住户骂骂咧咧,说汤洒了,要投诉他。他站在瓢泼大雨里,看着手机上“投诉成立,扣罚本单全部收入”的系统提示,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酸又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忽然想起毕业前夕,他和几个同学躺在操场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谈论着康德和黑格尔,谈论着理想和意义。那时他觉得未来无限可能,星光璀璨。而现在,他的世界只剩下这一方湿漉漉的手机屏幕,和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冰冷的倒计时。“妈的!”旁边一声咒骂拉回他的思绪。
另一个外卖小哥的电瓶车在积水里熄火了,正狼狈地试图推车。
雨水冲打着他同样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王小二下意识停下车,过去帮他一起推。“谢了,兄弟!”车推到路边,那小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喘着粗气,“这鬼天气,系统还他妈拼命派单,不把人当人!”王小二没说话。那小哥看他一眼,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新来的?看你面生。习惯就好!这活儿就这样,挣的就是个辛苦钱!
什么狗屁理想,都不如一会儿下班吃碗热乎面实在!”系统提示音又响了,新的订单。
“走了兄弟!抢时间去了!”那小哥踹了一脚发动了车子,亮黄色的身影再一次冲进雨幕里。
王小二站在原地,雨水冰冷地拍打着他。他看着那抹在雨水中穿梭的、义无反顾的亮黄色,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同样颜色的、湿透的制服。那一刻,某个绷得紧紧的、虚幻的东西,在心里“啪”地一声,断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个人才,怀才不遇。
他曾经以为那四年读书生涯给他披上了一件不一样的长衫,让他高人一等。可现在,大雨浇透了他。电瓶车没电的警报声尖锐刺耳,下一个订单的倒计时在疯狂跳动。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猛地抬腿,跨上那辆哐当作响的电瓶车。
发动机嘶哑地响了起来。他拧动把手,车子冲进雨里。速度带起的风更冷,刮在脸上像刀子。
但他忽然觉得,身上那件无形、却沉重无比的“长衫”,好像终于被这狂风暴雨,彻底撕扯了下去。他本来就是个打工的。只是恰巧,读了那么几年书。而已。前路雨雾迷蒙,导航的箭头在屏幕上固执地闪烁着,指向下一个需要送达的地点。雨停了。
城市被洗刷过一遍,霓虹灯格外刺眼,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破碎的光。
王小二推着彻底没电的电瓶车,走在回站点的路上。轮子碾过积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他空荡荡的肚子在叫。制服紧贴在身上,冰凉,沉甸甸地往下坠。每走一步,鞋里就挤出水来,噗嗤噗嗤地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康德黑格尔,什么理想未来,都被这场大雨冲进了下水道,只剩下一串数字在机械地回响:超时,扣款,投诉,扣光。
站点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廉价盒饭的味道。
几个刚跑完晚高峰的老哥瘫在椅子上刷短视频,笑声刺耳。站长叼着烟,正对着电话吼:“……我不管他什么理由!超时就是超时!扣!按规矩办!
”王小二把车钥匙放在站长面前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站长瞥了他一眼,挂了电话,从桌上堆着的单子里抽出一张表:“王小二?今天跑多少?喏,自己登记一下。
车租和电池钱月底扣。”王小二没动。他看着那张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别人的名字和单量,最高的那个,后面跟着一个惊人的数字。“看啥看?
新人都这样!”旁边一个正狼吞虎咽扒饭的老哥含糊不清地说,“习惯就好!明天早点出来,抢早餐单,那个好跑!”另一个瘦猴似的家伙凑过来,挤眉弄眼:“咋?大学生?
受不了这委屈?跟你说,这活儿就这样!别把自己当人,就当个跑单的机器,心里就舒坦了!
”哄笑声响起。王小二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那身湿透的黄色制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处躲藏。他默默拿起笔,在表格最下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在后面空白栏里,填上一个可怜的数字。“啧。”站长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那一晚,他躺在出租屋冰冷的板床上,听着隔壁夫妻的争吵和楼下车流的噪音,很久都没睡着。
身体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但他知道,比起身体的疲惫,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下去的空洞,更让人难受。第二天,他醒得比闹钟还早。窗外天光微亮。
他沉默地穿上那身黄色的制服,动作不再有昨天的迟疑和抗拒,甚至带上了一点破罐破摔的麻木。去站点取车,充电,检查手机电量,打开接单软件。
一气呵成。早高峰的单子果然多。写字楼的白领们要咖啡要三明治,居民楼里的学生要包子要豆浆。他骑着车,在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里穿梭。风还是冷的,但已经没了昨晚雨水的刺骨。他学会了看导航的捷径,知道哪个路口红灯时间长,哪个小区哪个楼离门口最近。他学会了把餐箱捆得更紧,避免汤洒。
他学会了在电梯口焦急等待时,提前打电话给顾客。
送一杯摩卡到某栋高级写字楼的二十八层。电梯口挤满了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空气中飘着咖啡和香水的混合气味。他抱着餐箱,亮黄色的制服在西装裙和衬衫群里扎眼得像一个错误。有人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低着头,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叮——”二十八楼到了。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安静得只有空调的低鸣。他找到门牌号,敲门。
开门的是一张有些眼熟的脸。王小二心里咯噔一下。是昨天面试他的一家公司的HR助理,当时就坐在主面试官旁边,表情倨傲。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讶,随即被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所取代。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门边的矮柜,示意他放那儿,然后快速转身回了工位,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脏了眼睛。王小二把咖啡放下,APP上点了“送达”。
系统提示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他转身走向电梯,背挺得笔直,能感觉到身后可能存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电梯门合上,倒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中午,太阳毒辣起来。他抢到一个远单,送餐到城西的一个建筑工地。工地外围尘土飞扬,机器轰鸣。他打电话,对方口音很重,说了半天才搞清楚要绕到后面的临时板房。
几个皮肤黝黑、穿着沾满灰泥工服的汉子蹲在阴凉地里吃饭。看到他过来,一个人站起来招手:“这儿!小哥,这儿!”王小二跑过去,把餐递给他。那汉子接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谢了啊兄弟!这大太阳天的,辛苦!
”他从旁边拿起一瓶没开封的冰矿泉水,硬塞到王小二手里:“拿着解解渴!
你们跑外卖也不容易!”王小二愣了一下,想推辞。“客气啥!都是出来卖力气的!
”那汉子不由分说,把水塞进他车筐里,转身又蹲回去扒饭了。
冰凉的矿泉水瓶在滚烫的车筐里冒着寒气。王小二看着那几个埋头吃饭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黄袍子。他拧开水瓶,灌了一口。冰水划过喉咙,浇灭了那点因为遇到前HR助理而升起的、残存的无名火。卖力气的。是啊,都是卖力气的。
写字楼里吹空调的是,工地里晒太阳的是,他这样骑着车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是。方式不同,地点不同,但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那点读了几年书攒下的、曾经让他扭捏不安的虚妄优越感,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