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秦怀笙为了替救命恩人夺取最高处的花灯，用力将我推倒，害我摔断骨头。

过完正月，他来府中探望：阿满与我有救命之恩，她所求不多，只一盏灯而已。

你往后要做一府主母，不该为点小事斤斤计较。我点头，端茶送客。他说的有道理，我要做一府主母的。但要嫁的不是空有头衔的宁国公世子，而是圣眷正浓的长平侯。

1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秦怀笙的面容，却依然能看出他面上的淡然。出身高贵的公爵世子，似乎永远不会有什么能让他动容。曾经我以为自己对他是不一样的。我少时丧母，父亲很快再娶，姨母将我接去公府小住。她是国公府的二太太，而秦怀笙是宁国公世子。

彼时年岁不大的秦怀笙称呼我云舒妹妹。他会给我带糕饼铺子里新出的点心。

会让丫鬟送来今年最时兴的布料。姨母私下里笑说，看秦怀笙那殷切模样，等岁数到了必定会迫不及待上我家提亲。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青梅竹马。

然而直到李阿满的出现。才让我明白，秦怀笙真正在乎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一向清雅端方的国公世子。会拿起五岁后就放下的三、百、千，给目不识丁的她启蒙。

会陪她买京中最时兴的衣裳首饰。会带她出席各类宴会长见识。甚至不顾仪态上树爬墙，替她断线的纸鸢。只因李阿满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怜她年少孤苦无依，将人带来京城。

秦怀笙总说：阿满她本性淳朴，虽出身贫寒但品行高洁，你多与之相处，就能发现她的好了。于是我试着去发现李阿满的好。我教她读诗，转头她弄翻了砚台，顶着一身浓墨泪盈于睫离开。于是转头国公府便传出我小肚鸡肠，连世子的救命恩人都不能容忍。秦怀笙怪我不该让李阿满难堪，我道出实情。

他却只说：阿满背井离乡，心中不安，你多让一让。我又让了。去年冬月，长公主举办诗会。李阿满也想参加，却不会作诗。秦怀笙私自从我的诗作里拿了首让她作弊，却被长公主当场拆穿。因为那诗集长公主早就看过。偷诗的事情被我圆过去，事后秦怀笙却指责我贪慕虚荣攀附权贵，才会让李阿满丢脸。从年少便相识的人，忽然变得陌生。我不明白，长公主是我娘密友，更是对我慈爱有加的长辈。给长辈送诗集，怎么就成了攀附权贵？约莫是我的忍让被二人当成了理所应当。今年元宵节，我看中花灯会最高处的灯，因为那盏灯与娘亲曾留下的花灯一模一样。

那盏灯许多年前被秦怀笙不小心毁坏。当时他保证说：云舒妹妹，我以后给你做一盏一模一样，比这还要大的花灯。现在这盏花灯出现，他却要从我手中抢走。因为他的救命恩人也看上了。扮做小厮的李阿满搂着秦怀笙的胳膊，语气娇憨。怀笙哥哥，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灯。秦怀笙让我将灯让给李阿满。

见我不愿，他便指责我不够大度，用力将正在写谜底的我推开。毛笔在纸上留下浓重墨迹，撑在地上的胳膊折出诡异弧度。钻心的刺痛驱散眼前的迷障。我终于意识到。

我与秦怀笙少时的情谊早已成往事。眼前人非托付之人。2元宵灯会上秦怀笙做的事太过分，父亲在朝上参了宁国公一本。后来继母与我说，宁国公罚了世子禁足。

就连那孤女也被送到了京郊的庄子里。今天过来，大约是禁足也解了。我摆出送客的姿态，秦怀笙却没走。他皱着眉站在一旁，等我如往常一般服软。许久没等到。

秦怀笙语气有几分不耐：你还在赌气？世子想多了。只是我胳膊没好，大夫说要好好休养。秦怀笙沉默一瞬，看向我垂在一旁的胳膊。

语气似有滞涩：当日是我冲动了。但阿满只是想要一盏灯，你何必连这种小玩意都要与她争抢。明明是我先看上的灯，是你们要跟我抢。

我摸了摸又在作痛的手臂，失去与他辩解的欲望。只是开口：春风，帮我送客。

丫鬟上前，摆出恭顺姿态，语气却有些硬：世子请。见我如此不给脸面，秦怀笙有些生气，摆袖转身。他还没出门，就有丫鬟领着一群小厮走进院子。

丫鬟喜气洋洋进门：大小姐，夫人送来几样东西，说您要是看得上，就添到嫁妆册子里。

我的继母实在是个好人，待我与她的亲生儿女毫无分别。我有些高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秦怀笙打断。宁国公府需要有容人之量的世子夫人，而不是善妒的悍妇。暮云舒，你好好想想。以往我一心想嫁给他，总是会为秦怀笙咽下委屈。不去争、不去抢，要有容人的肚量。现在再听这些规训，只觉得好笑。我颔首笑道：那祝世子心想事成。

3伤筋动骨一百天。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全，长平侯府就派人送来了庚帖。

继母找了钦天监监正卜吉，判出一个天作之合。她高兴极了，说城外的云天寺香火很灵，要带我去上香。又说天气转暖，今年的新衣已经到了，新首饰却没打好。

你带几个婆子上街逛一逛，可怜见的，自从手伤了就没出过门。我被揽在她温暖的怀里，眼眶发酸。继母实在是很好的人，只是我以往看不清。因为父亲丧妻不足一年就另娶，我总对她很有偏见。姨母也让我小心她，因为有后娘就有后爹，叫我小心她贪了母亲的嫁妆。

但事实证明我们都看低了她，继母心胸宽阔，从不贪不该是自己的东西。

早在长平侯来提亲时，她就将母亲的嫁妆完完整整给了我。自己还往里面贴了不少。

甚至元宵节秦怀笙害我摔断胳膊，也是她逼着父亲去弹劾宁国公。否则以父亲的性情，如何会为我出头？眼眶有些发酸。我原来想逃离这个家，视继母为洪水猛兽，当秦怀笙是往后余生的依靠。事实却截然相反！为何我以往会那样蠢？娘……

继母为这称呼惊了下，顿了顿才开口：云舒，你是不是还放不下秦世子？

若你实在喜欢，那孤女，娘替你打发掉。我摇摇头：我早就放下他了。

继母眼含忧虑，半信半疑。我故作着急：不能再耽搁了，晚了天工坊的好东西就要给人抢走了。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一语成箴。天工坊内。

掌柜的刚取出这个月新出的头面。这套首饰名叫‘花朝’，取自花朝节，整套首饰用各类宝石拼成花型，戴着它，如同春神降临……掌柜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声音传来。怀笙哥哥，好漂亮的头面啊！竟然又碰到了这两人。李阿满看到我，忽而缩了缩脖子，眼眶很快就红了。她躲到秦怀笙身后，小声开口：云舒姐姐……

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秦怀笙拉着她的手，挡在我面前问：这套首饰你定下了？

让给我吧。她身后的李阿满小声说：怀笙哥哥，要不算了，我不过是乡野之人，配不上这么漂亮的首饰。不要妄自菲薄，你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东西！怀笙哥哥……

李阿满感动到红了眼眶，自秦怀笙身后探出头，递给我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眼神。

仰头又哭又笑：怀笙哥哥，那我要在婚礼那天戴这套头面，我要做最漂亮的新娘。

4秦怀笙要与李阿满成亲了？真快啊！我看着表演恩爱的两人，心中万般滋味搅合在一起。

像一碗添了太多佐料的粥，品不出具体的感受。我看向大庭广众抱在一起的两人，秦怀笙也看过来。面对我，他面不改色，只轻轻放开李阿满。阿满与我有救命之恩，她性格天真，离开我容易被人欺负。云舒，她做不了正头娘子，戴不了凤冠霞帔，只有这点愿望，你让一让她，如何？好一个情深义重的秦世子！看着他俊秀依旧的脸，我竟隐隐有些作呕。世子想给心上人买礼物，该和掌柜说才是。跟我说什么？

难不成世子囊中羞涩，想让我出钱，以贺二位白头偕老？不想再跟秦怀笙多言，我招呼婆子丫鬟离开。留秦怀笙在原地，眼神晦暗。连李阿满牵着袖子叫他，都没听到。

5那天过后，我也没了出门闲逛的心思。倒是没多久，长平侯府便送来了聘礼。

长平侯乃朝中新贵，他出身贫寒，靠着战功封侯，又有从龙之功。当今陛下甚爱他，总是三五不时赏赐。长平侯府送来的聘礼琳琅满目，继母给我送来厚厚的聘礼单子。

名单看到一半，贴身丫鬟过来小声说：秦世子今天纳妾。原来只是个妾。

我不知为何有些失望。丫鬟又说：纳个妾和娶妻似的，好大的排场。我没说话，垂眼继续看聘礼单子。六礼走完大半，很快定下婚期。继母也抽出空，要带我去云天寺上香。

我不太想出门，耐不住继母催促，还是去了。云天寺香火鼎盛，有一片广阔桃林。山上寒冷，这个时节还有桃花开放。继母去大殿上香，却让婆子陪我去桃林闲逛。我隐隐感觉到什么。

果不其然在桃林里看到等待着的长平侯。长平侯很年轻，穿着艳色常服，倚靠在一棵桃树旁。

很少有男人能把红色穿的那样好看，比一旁盛开的桃花还要耀眼。听到声音，他转身，黝黑的视线定格过来。6我有些紧张。暮小姐。侯爷。我姓任，名平生。

别叫侯爷了，听着像个老头子。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长平侯拍掌而笑：暮小姐博学多才，这就是我名字由来。你喜欢这句词吗？喜欢，这句词洒脱傲然。任平生这三个字也合庄子的‘不避是非，以与世俗处’，有傲倪姿态。

话说完对上长平侯的眼睛，一时赫然。是我卖弄了。暮小姐懂得多，连我这个大老粗都染上了书香气。我这点文采却挡不住敌军的刀枪剑影。

等成婚后我教你使刀剑，你教我读书。脸上有些发烫，我垂下眼，轻捏着帕子。

桃林外又传来人声。夫君，这片桃林好美。7熟悉的声音，我敛了笑。

守在外面的婆子过来传话：秦世子和他那个妾来了。秦怀笙？长平侯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又顿住，问我：要不要将这两人赶走？我愣了下，才笑道：不必了，桃林我们能来，别人也能来。我们……长平侯含着两个字，面上带笑，似乎又高兴起来。山上还有别处好玩，暮小姐想不想看看？我应了，与长平侯离开桃林。

离开的时候那两人也看到了，秦怀笙愣住，想说什么，却被长平侯一个眼神定住。

与长平侯的游览很愉快，他人有趣，也懂分寸。不到半个时辰，便与我道别。

继母在与大师说佛法，我回厢房等候。不一会，有丫鬟来报。长平侯托人送了东西，说刚刚忘记给姑娘了。什么东西？我起身，丫鬟抱来老大一个箱子。箱子打开，满室珠光宝气。却是曾经见过的花朝头面。这套头面没给秦怀笙买走吗？我正疑惑，却又听见秦怀笙的声音：云舒，你何时上的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来不及阻止他就进了门，一眼便看到装在盒子里的头面。瞬间变了脸色。云舒，我原以为你不过是岁数小爱使点小性子，却原来是本性恶毒！

你明知道阿满心心念念想要这套头饰，却偏要捏着不给，让她一辈子遗憾。暮云舒，我当真看错了你，你如此小肚鸡肠，实在不配做宁国公府的未来主母。我终于没忍住。

秦世子以为我是苍蝇变的，所以哭着求着与臭为伍吗？秦怀笙面色阴沉：暮云舒！

秦世子当真可笑，自个没钱给心上人买东西，倒是到我这打秋风来了。

别人家打秋风好歹给主人跪下说几句好话，秦世子竟是如强盗一般强抢，真不愧祖上遗风！

8秦怀笙被我一番话说白了脸。大约是因为我以前从没对他说过重话，他不习惯。

但不要紧，万事总有第一次。我让人送客，秦怀笙却不走。他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屋外的光。

用一副为我着想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怪我娶了阿满。但阿满一介孤女，离开我无处可去。云舒，你是大家闺秀，何必跟她争抢。阿满为了这幅头面伤心很久，你大度点，待会主动送给她。阿满心地善良，她不会跟你生气的。李阿满不生气，我生气了。第一次发现秦怀笙竟然是这样说不通的人。我笑道：秦世子，我说的很清楚，你要是来打秋风，可以先给我跪下说点好话，我才能考虑。

但这幅头面你跪下求我我也不会给。想哄你的妾，自己出钱，我没有花钱替你养妾的义务。秦怀笙冷笑一声。暮云舒，我没空陪你闹脾气。

满京城的大家公子，谁在婚前没通房侍妾，哪个贵女像你这样闹腾？暮云舒，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9秦怀笙甩袖离开。我心中发闷。却不是为了他，只因那句满京城的大家公子，谁在婚前没通房侍妾。长平侯岁数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