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旧书店里弥漫着纸张腐朽的甜蜜气息，陈小毛正踮着脚把一摞泛黄的《航天知识》杂志归位，灰尘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光柱中跳舞。

“哟，书呆子又在闻纸味呢？”

陈小毛的手一抖，最上面那本1987年第三期差点滑落。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张彪那伙人。

镇上有谁听不出张彪那带着砂砾感的嗓音？像是总卡着口痰。

“彪哥，”陈小毛转过身，尽量让表情显得恭顺，“我来还债的，这个月的钱准备好了。”

他从褪色牛仔裤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指尖捏着递过去。张彪没接，他身旁两个跟班嗤笑起来。

“就这点？”张彪的手指划过书架，留下清晰的痕，“利息涨了。另外，我听说你搞到了好东西？”

陈小毛心里一沉。

他省吃俭用三个月才买到的《沙丘》限量纪念版，昨天刚到手，还没捂热。

“彪哥，那只是本旧书...”

“少废话！”张彪突然一巴掌扇在书架上，震落几本平装小说，“老子最近对科幻感兴趣，不行吗？”

其中一个小弟已经窜到里间，熟练地从陈小毛枕头底下翻出了那本硬封烫金的书。

陈小毛下意识冲上前，被另一个跟班轻易推倒在地。

“宝贝啊，”张彪翻着书页，吹了声口哨，“能卖不少钱吧？”

“那是我妈—”陈小毛话卡在喉咙里。

“你妈啥？都死多少年了还拿出来说事？”张彪俯视着他，忽然冷笑，“晚上老地方见。带足钱，连本带利。不然...”他拍了拍那本《沙丘》，“这书就得变烟灰缸。”

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门铃叮当作响。

陈小毛坐在地上，手指摸到被推倒时刮破的手臂，一丝血痕。

他看着书架阴影处，那里藏着他最珍贵的宝藏——母亲留下的全套《银河百科全书》，书页边密密麻麻是她清秀的笔记。

“至少他们没发现这个。”他喃喃自语。

夜晚的废弃工业区像巨兽的骸骨。陈小毛攥着信封，在生锈的管道和破败厂房阴影间穿行。

远处，镇中心的灯光像虚假的星星。

“迟到了啊，书呆子。”

张彪三人从集装箱后转出来。小弟一把抢过信封，数了数，对张彪摇头。

“不够？”张彪啧了声，“那就没办法了。”

“说好的数目！”陈小毛忍不住提高声音，“那本书还我！”

张彪笑了，从背后拿出《沙丘》，故意慢条斯理地撕下封面。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不要！”陈小毛冲过去。

轻易就被撂倒。

拳头和靴子落在身上，他蜷缩起来。疼痛很熟悉，像老朋友。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踩碎了那本书。

“差不多得了。”张彪忽然说，声音有点奇怪，“喂，书呆子，你最近...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亮的，像药丸那种？”

陈小毛吐出口血沫：“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彪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确信他没说谎。

“滚吧。下周一前凑够钱，不然砸了你的破书店。”

他们转身离开。陈小毛趴在地上，看着被撕碎的书页散落泥水中。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记忆中浮现：“小毛，最伟大的冒险永远在书页之外...”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抓起半块砖头扔过去，正中张彪后脑。

“你他妈—”张彪转身，眼神真的凶厉起来，“找死！”

追逐开始了。

陈小毛从没跑这么快过，肺像要炸开。

他钻过铁丝网破洞，窜入最老的厂区。

这里他熟，小时候常来探险。

但张彪他们追得太紧。

在一个堆满废弃机械的院子，陈小毛被逼到角落。

“可以啊，长胆了？”张彪喘着气逼近，手伸向腰间——他居然抽出了把弹簧刀，“本来不想用这个的...”

陈小毛后退，脚跟撞到什么。地上有个生锈的井盖，但没盖严。

他猛地掀开，滑了进去。

黑暗。潮湿的恶臭。

他往下滑了很长一段，重重摔在泥地上。

“妈的！”张彪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你下面怎么样？”

一个小弟的声音发颤：“彪哥，这地方邪门...老爸说绝对不能进—”

“闭嘴！去找手电！”

陈小毛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却按到什么东西——冰凉，光滑，完全不像周围的泥土。

那东西微微发着蓝光，形状像颗巨大的胶囊，有他小臂那么长。

上面有奇异的花纹，不像任何文字。

洞口传来动静，手电光晃过。

张彪正在爬下来。

慌乱中，陈小毛不知怎么拧动了那物体的一端，它无声地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发光细丝，环绕着一颗核桃大小的蓝色核心，脉动着柔和的光。

那核心似乎在呼唤他。

“不！别碰那东西！”张彪的声音充满真正的惊恐，他正加速下滑。

太晚了。

陈小毛本能地抓起发光的核心——它意外地轻，几乎没重量——直接塞进了嘴里。

像是自我保护，那东西瞬间融化，一股冰流滑下喉咙。

张彪落地，手电光扫到空了的胶囊容器，脸色变得惨白。“你...你吃了它？”

奇异的感觉席卷陈小毛：

像是脑中有冰晶蔓延，思维突然清晰得可怕。

他注意到张彪握刀的手在抖，注意到三个混混站位间的空隙，注意到地下空间的构造和至少四条逃生路径。

他甚至瞬间计算了张彪的体重和落地冲击力导致的短暂平衡不稳。

“吐出来！”张彪冲过来，完全失了方寸，“那不是给你—”

陈小毛侧身躲过，同时伸脚。张彪被绊倒，刀脱手飞出。另外两人愣住，没反应过来。

“老板说得对，”陈小毛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陌生，“你们一家守着这秘密几十年，却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真可悲。”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话语自动涌出。

张彪僵住了，眼神惊骇：“你怎么知道我爸...”

陈小毛自己也震惊——

他怎么会知道书店老板老吴和张彪父亲的关系？信息像是凭空出现在脑中。

就这刹那迟疑，陈小毛转身钻入一条狭窄管道，疯狂爬行。身后传来张彪的吼声，但没追来。他们似乎不敢深入。

爬出地面时，陈小毛呕吐起来，但只有酸水。

那蓝色物质完全吸收了。

回到家，他锁紧书店后间的小门，瘫在床上。

高烧突如其来。

梦境混乱：星辰旋转，非人形的影子在对话，一本无限巨大的书页翻动，每个符号都在燃烧...

三天后，陈小毛在清晨醒来。

高烧退了，世界截然不同。

他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尘埃，能听见隔街老太太煮牛奶的咕嘟声，能回忆起看过的每一本书的每一页内容，甚至包括婴儿时期母亲读的童话插图细节。

书店老旧的挂钟敲响。

第七声时，陈小毛已经计算出钟摆的微小偏差和发条齿轮的磨损率，推算出它将在十四天七小时三分钟后停摆。

他走到洗手间，看向镜子。瞳孔深处，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蓝色流光，转瞬即逝。

“怎么回事？”他低声自语。

几公里外，镇边缘一栋老宅里，张彪猛地从床上坐起，手中一个古怪的仪器正发出急促的哔声。

他看向窗外废旧书店的方向，脸色阴沉。

同时，小镇新开的心理诊所内，林医生正在查看一份加密文件。

屏幕上是小镇卫星图，一个红点正在废旧书店的位置闪烁。

她微微一笑，敲击键盘：“疑似异常脑波活动。目标锁定。”

而在书店前台，老吴正用绒布擦拭一副老花镜。

他动作忽然停顿，抬头望向陈小毛房间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从柜台下取出一本皮革日志，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发光的蓝色胶囊图案。

陈小毛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他正沉浸在全新感知的震撼中，直到腹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饥饿感——不是对食物，而是对信息、对知识、对答案的强烈渴望。

他看向窗外逐渐苏醒的小镇，第一次觉得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陌生得令人兴奋，又危险得令人战栗。

第一个消失的记忆，是母亲葬礼上他手中那朵白花的香气。

陈小毛甚至没意识到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