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五最后一节课美术课结束时，江绘里正弯腰帮安安把工具收进包里，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撞进江牧野平静无波的眼眸中。

“蒋先生。”她直起身，指间还沾着点未干的颜料，“今天来得早。”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吗，却没半点张扬气。

他目光掠过她沾了颜料的手指，停留在旁边背着书包的儿子身上：“安安，跟江老师说再见。”

“江老师再见！”安安挥舞着手里的蜡笔，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

江绘里笑了笑，眼底漾着温和的光：“安安再见。”

蒋牧野轻轻点头，算是道谢，牵起儿子的手转身离开。

江绘里望着那道挺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惆怅，无意识地蹭了蹭画布边缘的粗糙纹理，仿佛在试图抚平内心的波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男友发来的信息：“晚上老地方吃饭？我妈让我问你，下周末有空去家里吃饭吗？”

江绘里垂下眼睑，打字回复：“今晚有点事，吃饭改天吧。周末我要备课，可能没时间。”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蒋牧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办公室。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极了她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敢探究的波澜。

她知道不该有任何多余的念头。左手无名指上的细巧素圈，时刻提醒着她，她是一个用婚姻换来站在讲台上的人，哪里有资格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更何况那个人是有妇之夫。

而此刻，坐进车里的蒋牧野透过后视镜，瞥见那个站在教学楼门口的身影。她低着头在看手机，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

他收回目光，发动车子，声音平静地问身边的蒋允安：“下周的画展，想让江老师一起去吗？”

蒋允安眼睛一亮：“可以吗？”

“问过林老师才知道。”他目视前方，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紧握方向盘 的手指，比平时用力了几分。

夕阳沉入地平线，天空渐变成深青色，校园陷入柔软的宁静之中。

江绘里刚把桌面的凌乱收拾完毕，还没来得及洗掉指尖画作的颜料，手机震动就再次响起。屏幕上是刺眼的两个字--“家里”。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取代了方才那人而起的细微波澜。她几乎能猜到这通电话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妈。”

“绘里啊，”母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看似温和去不容置疑的语调，“下周回家一趟吧。贺明妈妈刚才和我通过电话了，说想两家坐下来，好好把你们结婚的具体日子定下来。人家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我们这边点头了。”

果然如此。

江绘里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她试图最最后的挣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妈，下周末可能不行......学校最近真的很忙，有几个学生的画要参加评选，我得盯着，还有好多课要备......”

“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忙，结婚是头等大事！”母亲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那层温和的表皮被撕开，“贺家条件那么好，贺明对你又是真心实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别再拖了，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

“我不是不满意，我只是......”江绘里的话噎在喉咙里。她该怎么解释？难道要她说，她心里正在为另一个刚刚离开的、有家庭的男人而心神不宁？说她对贺明只有愧疚和压力，却对那个遥不可及的蒋牧野产生了不该有的悸动？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仿佛能穿过教学楼，看到那个深灰色西装的挺拔身影。

电话那头，母亲见她沉默，语气彻底冷了下来，抛出最后的、也是最具有杀伤力的威胁：江绘里，我告诉你，这事由不得你任性！下周末，你必须回来！我和你爸已经答应贺家了，如果你不来......”

母亲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却像刀子一样锋利：“如果你不来，我们只能亲自去找你们学校校长谈谈了。问问他们学校的老师，是不是忙得连终身大事都可以不顾，是不是对婚姻大事这么儿戏！你自己掂量清楚！”

轰--！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他们总是知道用什么能拿住她。这份工作是她独立的根基，是她在这桩交换式的婚姻里，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喘息的空间。如今，他们连这点空间都要剥夺，要用它来逼她就范，把她彻底推入那个“完美”的、却让她感到窒息的牢笼。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冲上头顶，让她眼前有些发黑。她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剧烈的疼痛感才勉强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和哭泣。

办公室还有旁人，她不能失态。她只能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她早就没有了退路，从她为了站在讲台而点头同意的那一天起。

电话那头母亲还在说着什么“为你好”、“贺家多么难得”，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极致的情绪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她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涩而平静的声音，对着话筒那边，也对自己注定无法逃避的命运，轻声说：“......好，下周末，我回去。”

不等对方回应，她径直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为她无法言说的、注定无望的心动和被迫接受的现实奏响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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