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秋节前一天，我妈探监时递给我一包砒霜，祝我早日归西。

亲姐姐死在了妈妈的偏心之下。我姐从小就是我妈的骄傲，长大后成了缉毒警察，更是我妈的心头肉。所以，当我姐的死讯传来，我妈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数年的黑暗中前行，连梦中都是我妈的诅咒，我姐的血泪。终于，在当“败类”的第八年，我取得了牢中毒老大的信任，获得了边境最大制毒基地的位置。于是，在中秋节那天，我把重要信息刺在舌根处，吞下砒霜自尽而亡。而我的灵魂跟着遗体回家，回到了我妈身边。

1八年丧女之痛，让我妈的眼角长满了细纹。虽然穿着得体的西装，画着精致的妆容，我还是在她的体面下窥得无尽的疲惫。“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中秋放假前最后一节学校公开课，台下坐满了来自社会不同阶级的听众。突然，一个染着夸张黄发的男生站起来。“陈教授，如果一个教师有一个杀人犯女儿，那这位教师还配得上她的荣誉吗？配不配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课？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指名道姓，我妈终于忍不住怒火，呵斥住男生。“徐建东，你给我闭嘴！

”徐建东，上个月因为骚扰女同学被我妈发现，她亲自给他下的退学处分，于是，他成了是这个世界上最恨我妈的人。“陈教授，如果你是那位教师，你会怎么做？

”我妈紧握的手猛地松开，她挺起脊梁，让胸前的教师胸牌沐浴在阳光下，缓缓开口。

“我陈韵高风亮节了半辈子，最恨作奸犯科之人。”“若这样的人是我女儿，我也会毫不犹豫给她一包砒霜，自行清理门户。”与此同时，台下响起细小的讨论声，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妈会那样做，毕竟虎毒尚不食子。可是只有我知道，就在三小时前的监狱探视上，她亲手递给我一包砒霜。砒霜落入胃中的灼伤，就算是变成灵魂，依旧刻骨铭心。但就算听到我妈几乎是字字泣血的誓言，徐建东还是不肯放过她，一味地往她心口扎。

“可陈琳琳还是活得好好的……”在听到我的名字后，我妈爆发了，她猩红的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听众，低吼出声。“她不是我的女儿，她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的名字，在八年前，就成了我妈的禁忌。从小品学堪忧的我，因为憎恨我妈的偏心，亲手杀死我的亲姐姐陈馨儿，一名优秀的缉毒警察。但因我姐的身份保密，所以除我妈以外的任何人，都只知道我是个杀人犯而已。还记得判决结果出来那天，我一走出被告席，我妈就扑到我的身上又打又咬。她骂我是个黑心肝，骂我是个不孝女，说后悔把我生下来，让我给我姐姐陪葬。滚烫的血液和冰凉的泪水落了满脸，我只咬紧牙关，冷漠地让她注意身体。回应我的，只有我妈清脆的巴掌……台下的观众在听到我的名字后，也开始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我杀人的事迹，在八年前就在网络上疯传，成为了人人喊打的社会毒瘤。我妈也受我连累，时不时就会有人出言侮辱她。

叮铃铃——下课的铃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来，也让我妈找到了逃离的机会。

她几乎是像个逃兵一样地跑出教室，将那些细碎的讨论声全部抛之脑后。我妈，一位桃李满天下的人民教师，却因为有一个杀人犯女儿，在退休之际，平白地受尽白眼。

我看着她边走边弯下的脊梁，眼中噙满了泪水。“妈妈，对不起。” 我妈大步地往前走，徐建东不依不挠地跟了上来。“陈教授，是不是你治家不严才让你的女儿干出杀人的丑事？

还是说，你根本也是这样的人？”见我妈不搭理他，他从背后把她推倒在地，运动鞋狠狠地踩上她的手背。“陈韵，你装什么清高，装什么铁面无私家风清明，你那个女儿，就算在牢里，也不安分！”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我跪在毒老大面前奴颜婢膝的模样。下一瞬，就响起我妈痛苦的尖叫声。

我的灵魂也开始颤抖，心也像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痛，为什么他会有这个视频？

他是怎么拿到这个视频的？就算知道我妈看不见我，我也不敢去看她现在的表情。

“给我把视频关掉！”我妈的声音嘶哑，唇边也有鲜血溢出。可徐建东哪里会听她的话，他强硬地扣住我妈的下巴，逼她把这个视频看完。在牢里，我为了获取毒老大的信任，卑躬屈膝是常态，有时候还会用袖子擦他的鞋面，甚至，还要用双手接住他吐下的痰。

视频的末尾，是毒老大问我后不后悔杀了我姐，和我妈离心。我的回答是，永远不后悔。

听到这个回答的那瞬间，我妈原本挺直的脊梁瞬间塌了下来，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涌出。

“求求你，放过我吧。”徐建东这才放开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妈。“当年，我都跟你说我爸有背景，你还是送我一纸退学书。那现在，我要亲眼看着你被你的杀人犯女儿拖累而死！”说完，他转身就走。

而我妈在徐建东走后的很久才勉强站起身，但她依旧倔强地挺起腰杆，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坚守了一生的教师风骨，不管被人贬低到尘埃中，我妈依旧堂堂正正。

而我在她后面已然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在心中一遍遍质问。

为什么这场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最痛苦挣扎的，至始至终，只有我们母女三人。

我记得把刀捅入我姐身体中时，她脸上挂着的那抹解脱骄傲的笑。“能成为你前行的踏脚石，姐姐很开心。”我记得我妈每一次探监说的话，即使她每次只会重复一句话。

“你真的是因为我偏心才杀了你姐姐吗？”她的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入我眼底，仿佛要将我看穿。可我为了不露馅，只能用最恶毒的话一遍遍伤害她。“对！

就是因为你的偏心，我姐从小就压我一头，要是她活着，我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我杀了她！

妈妈，你知道吗？姐姐一直到死之前，都在喊着你的名字。”对话的最后，是我妈红得快要滴血的双眼，她大喊大叫着，双手不断地拍打玻璃，诅咒我让我赶紧去死。

可是，在她歇斯底里的喊叫中，我感受到的，只有她满腔的悔恨。比起恨我的无情，她恨的，是没有把我教导好的自己。我还记得，夜深人静时，死去的姐姐和愤怒的妈妈一起闯入我的梦，问我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西落的阳光倾洒，洒在我妈的背影上。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是肯定的。 一到家，我妈就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消瘦的脊背止不住颤抖。我看见她从衣襟下掏出一条项链，那上面挂着两颗洁白的乳牙。一颗是我的，一颗是我姐姐的。

如果是优秀的姐姐是我妈的骄傲，那不学无术的我就是我妈的烦恼。从小，总有人说我姐才是我妈的亲生女儿，遗传了她的聪明，正义。而我更像是从垃圾桶捡来一样，完全是缺点的集合体。可每当这时，我妈就会反驳那些人，说就算我再没有出息，我也是她的好女儿。所以，当我杀人的消息传来时，我妈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她四处去打听，放下身段去问她从前得罪过的人，可结果还是一样的。后来，我妈知道我杀的那个人是我姐时，她气得快要疯掉，指尖都把手心掐出血来。所以，在判决台上见到我时，所有的爱变成了无边的恨，她用尽天底下最恶毒最严重的诅咒，让我下地狱。我妈从项链上取下我的乳牙，放在手心里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似乎在迟疑着什么。嘭——突然，门被暴力踹开。徐建东领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闯了进来。

“陈韵！你给我滚出来！”他们举起我家的家具也是哐哐一顿砸，丝毫没有一点良知。

我妈听到声音后立马冲出去，在看到徐建东举起我姐的遗照时，她又变得小心翼翼。

“这是我大女儿的遗照，求求你不要砸。”徐建东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

“小女儿都是杀人犯，大女儿肯定不是什么好货，我偏偏就要砸！”遗照脱手的瞬间，我妈飞扑过去，可还是没接住。飞溅的玻璃刺入我妈的皮肤，无数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流了满地。似乎还是觉得不够尽兴，徐建东给我妈的脑袋套上了垃圾袋，而后打开了直播，并给直播间取名“惩罚杀人犯母亲”。不过半小时，直播间人数就涨到了几万。

他把镜头对准失魂落魄的我妈，笑着和直播间的观众说。“一千赞，扇一个巴掌，一万赞，就脱一件衣服，上不封顶！”那些只会看热闹的观众疯狂点击着屏幕，一万，两万……十万赞！徐建东也兑现自己的承诺，一个接一个的巴掌往我妈的脸上打去。

整整一百个巴掌打完之后，我妈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直播间早就被封禁，徐建东抬起我妈红肿的脸，像个恶魔一样低语。“明天，我会带着更多的工具来拜访你的，陈老师，你别轻易地死了啊……”目睹这全过程的虐待，让我本就虚无缥缈的灵魂体变得更加透明。痛苦从灵魂深处传来，我恨不得把徐建东拖入十八层地狱，让他受尽折磨而死。可现实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又往我妈身上踹了一脚又一脚。“真恶心虚伪，我呸！”徐建东临走前，把一口又浓又黄的痰吐在我姐的遗照上。我妈睁着被打肿的眼睛，慢慢爬到我姐的遗照旁边，轻轻把它抱在怀里。“乖乖，咱们不怕，咱们不怕。”而我在半空中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和往常每一个中秋节一样，我妈做了满满一大桌菜。

在她的面前放着两副碗筷，一副是她的，一副放在我姐遗照面前。

“咱们一家人好好过这个团圆节。”她的话音刚落，不速之客又把门拍得震耳欲聋。

“陈琳琳死了。”见到我妈的第一眼，徐建东就慢条斯理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听火葬场的人说，她是吃砒霜自杀的，火化的时候，骨头都是黑的。

”他自称在楼下遇到了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就好心帮我的骨灰盒带了上来。这句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我妈像一尊冰雕一样愣在原地。“吃砒霜自杀？

”她想接过那罐沉甸甸的骨灰盒，可徐建东怎么会让她如愿。他手一松，骨灰盒砸到地上，里面的骨灰撒了满地。“从前不见你听话，现在让你吃砒霜，你怎么就不声不吭地吃了？

没事，死了好，死了干净，死了不会让人恨。”我妈双目涣散，她蹲下身，把那些散落的骨灰慢慢拢起来。恨又恨得不彻底，爱又实在不能爱。

我妈就在这两种极端的情感中，对着那堆骨灰又哭又笑。可徐建东才不会理会我妈的情感，他拽住我妈的头发，把她往窗台边拖去。“你说，因为两个女儿的死亡，陈老师受不了打击，在中秋节跳楼身亡，这个自杀理由充不充分？”我家住在楼栋的中高层，我妈的半个身子都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啪啪——“我问你话呢！”又是两个巴掌下去，把我妈从呆愣的状态中打清醒了。她开始剧烈挣扎，手脚并用地让徐建东放开她。

“我不相信！没有人通知我，陈琳琳那个孽障怎么可能会自杀，她那个坏种不可能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