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的深秋，银杏叶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响，像撒了一地碎银。

温棠总爱抱着怀表在落叶里打滚，把自己弄得满身金黄，而苏冽就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膝盖上摊着捡来的旧素描本，手里攥着半截炭笔，一下一下地画着落在纸上的银杏叶。

他画画时格外专注，眉头微微皱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平时冷冽的眼神，落在笔尖时会柔和许多。

温棠滚到他脚边，探头一看，忍不住咋咋呼呼：“苏冽，你画的叶子怎么都蔫巴巴的？

跟被风吹累了似的，得给它加点‘力气’！”

说着，不等苏冽反应，就从口袋里摸出蜡笔，在他画的银杏叶旁，歪歪扭扭画了个小小的齿轮，还在齿轮边缘涂了圈金灿灿的颜色，“你看，给叶子装个‘小轮子’，它就能自己跑起来啦！”

苏冽盯着那圈晃眼的金色，眉头皱得更紧，伸手就要去擦：“胡闹，叶子哪有带齿轮的？”

温棠赶紧按住他的手，瞪圆眼睛：“怎么没有？

我怀表上就有！

这叫‘会动的银杏’，比你画的有意思多了！”

两人拉拉扯扯间，炭笔在纸上蹭出一道长痕，苏冽看着被“毁”了的画，没生气，反倒被温棠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只是那笑意很快藏了回去，他把素描本往旁边挪了挪，故意说：“笨手笨脚，别碰我的画，沾了你的‘傻气’。”

话虽这么说，当天晚上，苏冽却在灯下，对着温棠画的“齿轮银杏”，重新画了一张。

他把齿轮画得更细致，齿牙上还刻了两道细痕，像温棠怀表上的那样，又在银杏叶的边缘，添了半朵小小的海棠花。

画完后，他把这张画夹在素描本最里面，像藏了个秘密。

福利院的日子简单又热闹，温棠和苏冽的“冤家”日常，成了大家都习惯的景象。

早上排队打饭，温棠总爱抢苏冽碗里的咸菜，说“你吃了咸菜会变呆板，影响画画”；苏冽嘴上骂她“贪吃鬼”，下次却会多打一份咸菜，悄悄放在她碗边。

下午帮保育员打扫院子，温棠拿着扫帚追着蝴蝶跑，把落叶扫得乱七八糟，苏冽无奈地摇摇头，默默跟在她身后，重新把落叶归拢成整齐的小堆，还会在她跑累时，递上半瓶凉白开，嘴上却说：“跑这么快，当心摔成泥，没人救你。”

有一次，福利院组织画画比赛，奖品是一本崭新的素描本和一盒彩色铅笔。

温棠撺掇苏冽参加，苏冽却摇摇头，说“没意思”——他平时画画，只是想把看到的东西记下来，从没想过要拿奖。

温棠急了，拽着他的胳膊晃：“怎么没意思？

赢了就能有新本子，不用再捡别人扔的啦！

你画得那么好，肯定能拿第一！”

架不住温棠的软磨硬泡，苏冽最终还是报了名。

比赛那天，他坐在角落，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又想起温棠画的“齿轮银杏”，于是拿起笔，画了一幅《银杏下的怀表》：金黄的银杏树下，一个小女孩抱着银色怀表，仰着头看天，怀表的表盖打开，里面的齿轮和海棠花，与树上落下的叶子缠在一起。

画里没画小女孩的脸，可温棠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因为画里怀表上的齿轮，和她的一模一样。

比赛结果公布时，苏冽果然拿了第一。

院长把崭新的素描本和彩铅递给他，他却转身走到温棠面前，把彩铅塞给她：“给你，省得你总用蜡笔瞎涂，把我的画都弄脏了。”

温棠愣了愣，接过彩铅，发现每一支笔的笔帽上，都被人用小刀刻了个小小的“棠”字。

她抬头看向苏冽，他己经转过身，耳根却悄悄红了，只留下一句“别弄丢了，很贵”。

那段时间，苏冽的画在福利院里渐渐出了名。

有一次，城里的画家来福利院做公益，看到了苏冽夹在旧素描本里的画，尤其是那幅《银杏下的怀表》，忍不住惊叹：“这孩子对光影和细节的敏感度，是天生的画家料子。”

画家问苏冽，愿不愿意跟他去城里学画，那里有专业的老师，有画不完的颜料和纸。

苏冽拿着那幅画，沉默了很久。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温棠正抱着怀表，和几个小朋友在落叶里玩捉迷藏，阳光落在她身上，像披了层金纱。

他知道，去城里学画，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可一想到要离开温棠，离开这个满是银杏叶的院子，心里就空落落的。

晚上，苏冽把那幅《银杏下的怀表》偷偷塞进了温棠的枕头底下，又把崭新的素描本留下，自己只带走了那本旧本子和温棠画的“齿轮银杏”。

他没跟温棠说画家的邀请，只是在她睡着后，蹲在她床边，看了她很久，心里默默说：等我变得厉害，就回来给你画全世界最好看的银杏。

第二天一早，温棠醒来时，发现枕头底下多了幅画，而苏冽的床位，己经空了。

李奶奶告诉她，苏冽被城里的画家带走学画了，走之前，只说让她好好保管怀表，好好长大。

温棠抱着那幅《银杏下的怀表》，看着画里抱着怀表的小女孩，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没怪苏冽不告而别，只是觉得，以后没人跟她抢咸菜，没人帮她收拾乱糟糟的落叶，没人再画带齿轮的银杏叶给她看了。

她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小铁盒，和怀表放在一起，然后擦干眼泪，对着空床位小声说：“苏冽，你要是学不好画画，回来我就用蜡笔把你的本子涂满！”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手里的画上，画里的银杏叶，像是真的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