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还他妈的死热。操场上塑胶跑道被晒得一股子怪味，混着男生们跑完一千米后的汗臭，简直能当化学武器使。陈石把湿透的校服短袖下摆撩起来，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精悍的腰腹。他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在跑道边的树荫底下，感觉肺管子都快炸了。“石哥，牛批啊，又是第一。”体委凑过来，递过一瓶矿泉水。

陈石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水顺着下巴脖子流，跟汗混一块儿。“少废话。

”他嗓子眼儿冒烟，声音哑得厉害。余光里，隔壁班也刚上完体育课，正散伙。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往小卖部涌，就一个身影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头，白的晃眼。是周屿。

陈石眯了下眼。周屿这人，跟这破操场格格不入。大家都晒得跟黑煤球似的，就他，天天闷教室里刷题，白得跟刚剥壳的鸡蛋一样。瘦了吧唧，风一吹就能倒。此刻他正低着头，小心地避开阳光最毒的地方，往教学楼阴影里挪。“啧，小白脸。

”陈石旁边一哥们儿也看见了，随口嘟囔一句。陈石没接话，又灌了口水。

眼睛却像钉在周屿身上了。周屿好像有点不舒服，眉头微微拧着，脚步也有点虚。

路过陈石他们班休息区时，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玩意儿乱扔的篮球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往前一踉跄。“我操！”陈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弹起来了，长胳膊一伸，直接捞住了周屿的胳膊。入手一片冰凉，还细细地抖。周屿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他的脸比平时更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都没什么血色。看到是陈石，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想把手抽回来。“谢…谢谢。”声音又轻又软，跟猫叫似的。

陈石没松手，拧着眉看他：“你怎么了？”“没、没事。”周屿眼神躲闪，“就是有点…低血糖可能。”陈石想起刚才周屿那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心里莫名一阵烦躁。

他松开手，在自己那堆乱七八糟扔在地上的校服裤兜里掏了掏，摸出个东西，粗鲁地塞到周屿手里。“喏。”周屿低头一看，掌心躺着一颗水果糖，橘子味的，包装纸被揉得有点皱，还带着陈石身上的热气和汗湿。“……”周屿愣住了。“看什么看？

不吃还我。”陈石有点不自在，语气更冲了，作势要拿回来。周屿却下意识地握紧了糖，指尖碰到陈石粗糙的手掌，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去。“……谢谢。”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更低了，耳朵尖却悄悄红了。陈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看着周屿剥开糖纸，把那颗橙黄色的小糖块放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一点，他才转开视线，感觉莫名其妙的口渴，又仰头把剩下的水全干了。“石哥，啥情况啊？

”刚才那哥们儿凑过来，挤眉弄眼。“滚蛋。”陈石踹了他一脚，“能有什么情况。

”从那天起，陈石好像得了一种叫做“忍不住看周屿”的病。操蛋的早自习，困得他恨不得拿火柴棍支眼皮，但前排那个坐得笔直的后脑勺就跟个磁铁似的吸他眼球。

周屿头发看起来挺软，脖子又细又白，校服领子总是弄得干干净净。上课的时候，周屿永远在认真记笔记，手指纤长，握着笔的样子很好看。偶尔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站起来慢声细气地说答案，不管对错，耳朵都会先红一遍。

陈石发现自己连周屿什么时候会去接热水，什么时候会去图书馆都摸清了。

但他从来没上去搭过话。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陈石是体育特长生，打架惹事偶尔逃课，老师眼里的头疼分子。周屿是学霸，安静寡言，永远埋在书堆里，是能冲清北的苗子。

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陈石开始习惯性地在兜里揣几颗糖，水果味的居多。而周屿，每次从他旁边经过时，总会不自觉地加快一点脚步，低着头，但偶尔，陈石能捕捉到他偷偷瞟过来的眼神，很快，像受惊的小鹿。陈石觉得自个儿挺像变态的。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陈石训练完，天都擦黑了。他想着回教室拿落下的耳机，刚走到教学楼后面那条僻静的小路，就听见一阵吵嚷声。“妈的，好学生了不起啊？

走路不长眼睛？”“撞了人不会道歉？”陈石脚步一顿，眯眼望过去。路灯昏暗的光线下，几个穿着隔壁职高校服的人围着一个穿一中校服的瘦高身影。是周屿。他被推搡了一下，后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书包掉在地上，书散了一地。“我…我已经道过歉了。

”周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依旧试图保持镇定。“声音大点会死啊？没吃饭？

”为首那个黄毛又用力推了他一把。陈石的火“噌”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他甚至没思考，身体已经动了。“喂！几个菜逼，欺负我们学校的人，活腻了？”那几个人吓了一跳，回过头。陈石个子高，常年训练一身腱子肉，校服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脸色阴沉得吓人，压迫感极强。黄毛有点虚，但嘴上还硬：“关你屁事？他先撞的我！

”陈石没废话，直接走过去，挡在周屿前面，弯腰先把周屿掉在地上的书和文具捡起来，胡乱塞回书包里，然后才直起身，盯着那黄毛：“现在关我事了。滚不滚？

”黄毛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估计掂量了一下打不过，骂骂咧咧地走了。小路上就剩下他们俩。

安静得能听见虫鸣。陈石把书包递给周屿，语气还是有点硬：“没事吧？”周屿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接过书包，小声说：“谢谢。”“谢什么谢。”陈石看着他，“他们碰你哪儿了？

”“没…没有。”周屿摇摇头，下意识揉了揉刚才被撞到的后背。

陈石眉头又拧起来了：“怂样儿！他们欺负你不会喊人啊？这地方黑灯瞎火的。

”周屿被他一凶，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眼眶却有点红。陈石顿时慌了。我操，骂过头了。

他最见不得这个。“哎…我不是那意思…”他手忙脚乱，又在兜里掏，这次掏出一颗阿尔卑斯奶糖，草莓味的，“那什么…给你。”周屿看着那颗糖，没接。

他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陈石，忽然很轻地问：“陈石…你为什么总是给我糖？

”陈石僵住了。手里的糖像个烫手山芋。为什么？他他妈怎么知道为什么？就是看见他，就想给他点甜的。怕他低血糖，怕他难受，怕他…像现在这样委屈。“老子愿意！

”陈石梗着脖子，把糖硬塞进他校服口袋，动作粗鲁，指尖划过周屿的胸口，两人都触电般一顿。“走了！下次天黑早点回家！”陈石几乎是落荒而逃，心跳得跟刚跑完三千米似的。周屿看着陈石几乎同手同脚离开的背影，慢慢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那颗草莓糖，握在手心，很久很久。然后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很甜，奶香混着草莓味。他靠着墙，慢慢蹲下去，把发烫的脸埋进了臂弯里。自那之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周屿不再像以前那样飞快地从陈石身边溜走。有时候，他会停下来，看着陈石。陈石给他糖的时候，他会接过来，小声说谢谢，偶尔还会回赠一点小东西。

比如第二天，陈石在抽屉里发现了一盒牛奶，底下压着一张便签纸，字迹清秀：“谢谢昨天的糖。这个…补钙。”落款是个小小的“Z”。陈石拿着那盒牛奶，傻笑了半天，被队友吐槽中了邪。又过了几天，陈石训练时扭了下脚，不算严重，但走路有点瘸。晚自习下课，他正单脚蹦着下楼梯，周屿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塞给他一管东西。“活络油，”周屿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揉开好的快一点。

”说完就低着头快步走了。陈石看着那管活络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对着周屿的背影喊：“喂！周屿！”周屿停住脚步，却没回头。“明天早上！

”陈石声音很大，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校门口早餐店，一起吃豆皮呗陈石喊完那句“一起吃豆皮”，自己先臊得不行，感觉脸颊发烫，赶紧扭头，单脚蹦着往宿舍楼跳，心跳得比他妈的战鼓还响。周屿站在原地，背影僵了一下，然后跟被鬼撵似的，嗖一下就没影了。第二天一大早，陈石破天荒五点半就醒了，瞪着天花板看了十分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忘了脚扭了，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龇牙咧嘴地蹦到洗漱间，对着那面破镜子照了又照，头发有点乱，随手扒拉两下，又觉得太刻意，再弄乱点。校服领子歪了，扯正。折腾了半天，一看时间，才他妈六点十分。

他揣上那管活络油，单脚蹦跶着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校门口那家“老刘豆皮”。

早餐店人多得要命，都是赶早自习的学生。陈石靠着墙，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射每一个过来的人。六点四十，周屿的身影出现了。他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往这边走，低着头，好像在看地上的蚂蚁。陈石心里骂了句“操”，装什么装，肯定看见他了。他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这儿！”周屿抬起头，看到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挪过来。他今天看起来更白了，眼底下有点青，估计也没睡好。“脚…好点了吗？

”周屿声音还是小。“嗯。”陈石把活络油掏出来递还给他，“谢了。”周屿接过去，塞回书包，两人之间又没话了。空气有点僵。老板在里面喊：“同学吃啥？

”陈石赶紧说：“两碗豆皮！一碗多加点臊子，一碗…一碗不要葱不要蒜，辣子少放！

”他说完，有点得意地瞥了周屿一眼，他可是观察了好久才知道周屿这挑剔的口味。

周屿果然愣了一下，抬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看什么看，赶紧找地方坐。

”陈石粗声粗气地说，耳朵有点热。店里没空桌，两人只好跟人拼桌。对面坐着一对小情侣，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腻歪得要死。陈石和周屿并排坐着，胳膊偶尔会碰到。每次碰到，周屿就悄悄往旁边挪一点，陈石就假装不知道，但又会故意把豆浆碗往他那边推推。

豆皮上来了。陈石那碗堆得跟小山似的，周屿那碗清汤寡水。陈石饿死了，埋头吭哧吭哧吃，吃相豪放。周屿吃得慢，小口小口的，像只猫。陈石吃到一半，抬头看见周屿嘴角沾了一点酱汁。他脑子一抽，想也没想，直接伸手用拇指给他擦掉了。

动作做完，两个人都石化了。周屿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透，连脖子都红了。

他猛地低下头，筷子都快拿不稳。陈石的手指还僵在半空，指尖那点湿热的触感挥之不去，把他自己也烫懵了。我操！我刚才干了什么？！“呃…脏了。”陈石干巴巴地解释，赶紧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心跳快得能去跑百米冲刺。对面那对小情侣看着他们，偷偷笑。

这顿早餐吃得陈石魂飞魄散。结账的时候，他抢着付了钱。周屿小声说：“AA吧。

”“A个屁。”陈石瞪他，“下次你请。”他说“下次”。周屿没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从那天起，他们好像真的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下次”。

陈石训练晚了，会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食堂打包好的还温热的饭菜，用保温袋装着。

底下压着纸条：“糖吃多了不好。吃饭。”落款还是那个小小的“Z”。

周屿偶尔被老师留堂晚了，走出教学楼，总会看见陈石靠在自行车棚边上，一只脚蹬着车轱辘，假装在看天。看见他出来，就很不耐烦地说：“磨蹭啥，赶紧的，锁门了。”然后推着车，慢悠悠地跟他一起走一段夜路，一直把他送到宿舍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