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梦里强势侵占的他，也怕自己的心慌胆怯被他窥破，于是仰起头，目露哀求，怯怯同他扯谎，“驰野哥哥，我头有些晕，还想再睡一会儿。”

又立刻低头，不敢看他沉沉窥视的眼。

青丝如瀑从肩头洒落，露出玉白的一截颈来。

墨的发，玉的肌，隐隐瑟瑟。如白鹤折颈，叫人心生怜惜，又让人忍不住想要亲手折断它

他目光落在那上头，眸色深沉。

良久，才缓缓挪开。

“那好，妹妹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萧驰野起身，越过屏风出门。行至台阶，却折返，往旁边游廊去。

闺阁的菱花窗是云纱蒙的，隐约可见里头姑娘靠坐榻边的身影。

她仍旧是方才的姿势，好看的眉眼低低垂着，蓄满了愁，也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

萧驰野看着，想起方才采薇与他说的话。

“姑娘这病拖得久了，自打上月和四姑娘从望安寺回来便一直梦魇缠身，不得安眠。奴婢几次劝她找个大夫来瞧瞧，姑娘总怕惊扰了老夫人，不许奴婢去。”

“梦魇缠身?”他问，“做的什么梦?”

“奴婢也不知。”采薇低头恭敬回，“姑娘从未说过。只是每每醒来脸色惨白，满身是汗，总要歇过许久才好些。”

“梦魇缠身……”

萧驰野看着菱花窗里的身影，轻声呢喃。

雨落身后，他面色幽深，晦暗难明。

谢亦舒这一病，便病了数日。

这期间，萧驰野并未来看她，只遣了砚书过来传话，说是翰林院事忙，抽不开身，得了空再来看她。

又送了好些珍奇玩意来。

隔着道漆心染牙屏风，砚书恭敬道：“是前些日子大公子从永州带回来的，本来说那日就要给姑娘送来。哪成想姑娘病了，便想着等姑娘好些了再送，这才拖到了现在。”

谢亦舒恹恹靠在床榻上，以帕虚掩着唇，声音仍是虚弱，“替我谢谢驰野哥哥。你回去就说我身子已大好了，哥哥不必时时惦记操心，公务要紧。”

砚书道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大公子待咱们姑娘可真是好。”

采薇阖上门，转身看着满桌上送来的稀奇珍玩，不由感叹，“便是别家嫡亲的哥哥，也没有几个这样好的。无论去哪儿，总惦记着给姑娘捎东西。”

“是啊。”谢亦舒亦是垂眸，若有所思轻叹，“驰野哥哥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来送礼的不止砚书，还有西院里的几个姨娘，和同辈的一众兄弟姊妹。

大多是见她抱恙，送些调养身体的补药来。这其中，尤显得三公子萧景明的礼最重。

他送的，是株极为罕见的雪莲，价值千金。

采薇见了咋舌，“这礼也太重了。”

她看谢亦舒，“姑娘，三公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萧景明院里的那个丫鬟快生了。

正经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过来就接手这么一个烫山芋，自然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遍寻不着，只得将主意打到寄居萧家的谢亦舒身上。

谢亦舒虽家世微薄，到底是承平侯府里养大的，也算是高门深院的小姐。

再一个，她性子绵软，最是和善好欺，自然也不会伤了他心尖尖上的丫鬟。

这几月，萧景明明里暗里几番示好，皆被谢亦舒寻着法子挡了回去。

她有萧驰野护着，萧景明不敢奈她何，碰了几鼻子灰后，已俨然有偃旗息鼓的架势。

只是，谢亦舒想不明白，缘何他现在又忽然殷勤起来?

过几日便有府里的人解她疑虑。

垂花门旁，几个丫鬟修剪花枝，碎语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谢姑娘和咱们三公子好事将近了。”

“是吗?”旁边的丫鬟立刻聚拢过来，探头好奇问，“哪儿听的消息?我怎么不信，怕是你这个小丫头又在这信嘴胡说。”

“谁胡说了。”她气得直跺脚，“是我前几日亲耳听见的。三公子求到老夫人那儿去了，说是行露的肚子大了，实在见不得人。老夫人没有法子，只得松了口。你们瞧着罢，过不上两月，咱们府里就该办喜事了。”

行露便是萧景明心尖尖上的丫鬟。

“啊?”有人替谢亦舒鸣不平，“这不是把谢家姑娘往火坑里推么?”

一个嫁过去便有妾室掣肘的主母，往后能讨什么好。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也叹，“要怪，也只怪谢姑娘无兄弟母家傍身。老夫人是疼她，可到底是比不上自己的亲孙子。谢姑娘纵是再不愿，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呢?”

垂花门的另一边，谢亦舒领着采薇隐在翠嶂山石后，将这些话尽收耳里。

“姑娘。”

采薇胆战心惊，看姑娘同样惊慌绝望的苍白脸色，急急问，“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谢亦舒不想嫁萧景明。

她自幼便知，自己无父母兄弟依靠，身如浮萍，万事不由自己。

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于是尽力讨好府里的每一个人，想要得他们怜惜，往后能为自己寻个好归宿。

然而都是徒劳，血脉亲情面前，她毫不犹豫便被出卖了去。

回到闺阁，谢亦舒再强撑不住，踉跄瘫坐在檀木矮榻上。贝齿咬紧下唇，愈发显得白如纸的脸色更惨淡了几分。

不，她不能认命。

十指纤纤，染着寇丹的指尖深深掐进手心，她顿时清醒。

眼下，只有一个人能救自己……

这夜里，萧驰野下值归家，谢亦舒就在庭院等着他。

游廊里娉婷立着个姑娘，夜深微凉，她披着件纯白无暇的雪色狐裘，微微仰首望月。

廊檐底下烛火微晃，落在芙蓉面上，愈发显得皎若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