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空气是凝固的灰色，带着一股陈年旧纸和铁锈混合的味道，冰冷地渗入灵魂每一个角落。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中，无数模糊的影子排成的漫漫长队，在无边无际的灰雾中缓慢蠕动，通向远方一个偶尔闪烁微光的洞口。阿咩飘在这条队伍的中间，整只羊魂都歪斜着。它低头，看向自己本该是左前腿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缕灰雾不甘心地缠绕着那片残缺，让它飘起来一深一浅，别扭极了。前后的其他亡魂都下意识离它远了点，仿佛怕沾染上它的不祥。队伍前方偶尔会亮起一团柔和或刺眼的光，一个魂体随之消失。

那是投胎成功的信号。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尖锐得能刮伤灵魂的“嘀”声，炸响死寂。

“嘀—错误代码103：右蹄缺失，无法匹配轮回通道。请解除异常后重新排队。

”“嘀—错误代码217：尾羽部分缺失，灵魂结构不完整……”每一次“嘀”声响起，阿咩的魂体就哆嗦一下，左前腿那空荡的断口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 幻痛。冰冷金属的触感，刺骨的寒光，还有最后那一下撕裂一切的剧痛。它生前是青草坡上最活泼的那只小羊羔，现在只剩下来自屠宰场的最后记忆和这片永恒的灰暗。近了，更近了。

那所谓的“轮回闸口”是一个巨大、冰冷、刻满诡异闪烁符文的金属台子。终于轮到了它。

它战战兢兢地飘上去。符文猛地爆发出刺目红光，疯狂闪烁，死死锁定它空缺的左腿部位！

“嘀—！！错误代码114：左前腿部分缺失，灵魂结构不完整，无法匹配轮回通道。

请解除异常后重新排队。”冰冷的机械女声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后面的队伍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窃窃的魂语像是阴风刮过。“吵什么吵！又是114？

本月第几次了！后勤部那群尸位素餐的混蛋！”一个洪钟般不耐烦的声音震得灰雾翻涌。

黑面虬髯、戴着冠冕的阎王爷凭空出现，手里拿着一个紫光缭绕的平板，最新款的“生死簿Pro Max”，手指在上面暴躁地划拉着。

他瞥了一眼僵在闸口上、魂体都快吓散了的阿咩，又低头猛戳屏幕。

“阿咩……青草坡牧场……编号73……卒于庚子年腊月初三……啧！

”阎王眉头拧成了疙瘩，表情从恼怒逐渐变为一种极其古怪的荒谬，他抬头，又看看阿咩的空腿，再看看屏幕，仿佛在确认什么天大的笑话。“查到了！”他干咳一声，试图压下那丝古怪，“你的左前腿，没跟你一起下来。它……呃……还在上面。

”阿咩的魂体波纹剧烈震荡。阎王似乎也觉得这事实在丢地府的脸，语速飞快：“东呗挂面镇！华北区总店！后厨，-28℃恒温冰柜，最底层，第三格！

贴着蓝色标签，编号就是‘73’！冻得梆硬！怪不得灵魂牵引不下来！”冰……冰柜？

第三格？冻得梆硬？阿咩整只羊魂都石化了。它的恐惧痛苦，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诞感覆盖。它的腿，没被剁，没被烤，没被吃，而是……一直在冰柜里躺着？“那……那怎么办？”它发出的声音带着咩咩的哭腔。“等！

”阎王没好气地一挥手，“等他们把它用了！卖了！吃了！它没了，你这魂儿就自动判为完整，就能滚回来投胎了！下去等着！别挡道！下一个！

”无形的力量袭来，阿咩被粗暴地扫下闸口，丢进了旁边一片怨气更浓、哀嚎声更清晰的错误代码滞留区。

这里挤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魂灵。有缺了耳朵的兔子，少了半个翅膀的麻雀，甚至还有一个只剩龟壳的老鳖飘在那里，眼神空洞。行，等。东呗的烤羊腿不是招牌吗？

不是卖得火爆吗？它的腿，冻得那么结实，一看就是好肉，顶多几天，肯定就没了。

阿咩蜷缩起来，甚至开始祈祷厨师手脚麻利点。地府无岁月，只能靠投胎通道的光晕明灭来模糊计时。阳间大概过了一个月了。它的腿还在冰柜里。

三个月？半年？它那条不争气的腿仿佛在冰柜里扎了根！

它眼睁睁看着旁边一个因为少了颗獠牙而滞留的野猪魂，突然某天獠牙被磨成了粉入了药，魂体完整，欢天喜地地走了。还有一个少了片鳞片的鲤鱼精，因为那片鳞被做成镶嵌画，结果展览结束仓库失火，鳞片烧没了，它也顺利投胎。只有阿咩！它的左前腿！

坚挺地、顽固地、冰冷地躺在东呗华北总店-28℃恒温冰柜最底层第三格！贴着蓝色标签，编号73！绝望像是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它的魂核。

那空荡的断口开始弥漫出一种真实的、被绝对低温冻结撕裂的剧痛，来自它那远在阳间被禁锢的肢体！

“咯……咯咯……没用的……咯……”一个沙哑又尖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咩茫然转头，看到一只羽毛凌乱、色彩黯淡的公鸡魂，它的一对翅膀位置空空如也，魂体也歪歪斜斜，和阿咩同病相怜。“看什么看……咯……你也缺零件？”公鸡魂似乎滞留很久了，语气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颓废，“我，喔喔，生前是散养走地鸡之王！肉质紧实，风味十足……咯……结果呢？最好的那对鸡翅，被单独卸了，真空包装，说是要做特供鸡翅咯！”它越说越激动，魂体上的残羽都竖了起来：“谁知道那帮两脚兽怎么回事！就把我那对宝贝翅膀还没卖出去！

咯！跟一堆冻西蓝花冻玉米埋在东呗中央厨房的巨型冷库最角落里！标签都快褪色了！咯！

一年了！根本没人点！一年都没人动！他们是不是瞎？！我呸！

”“哞……”另一个低沉缓慢的声音加入，“俺的尾巴……最好的那截……真空包装，说是‘限量特供’……哞……在库里躺了快两年了……”阿咩看过去，是一头壮实的老黄牛魂，屁股后面光秃秃的。

被当成鹅肝酱了……封在罐子里……在哪个角落落灰呢嘎……”一只胖墩墩的鸭子魂飘过来，语气迷迷糊糊。东呗！又是东呗！同病相怜的苦水瞬间让四个魂灵凑到了一起。

绝望和愤怒在交织。“不能这么等下去了！咯！”喔喔最先尖叫起来，“那些两脚兽靠不住！

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哞……同意……但怎么回去？俺们只是魂……”哞哞缓慢地说。

“嘎……好像……好像怒气大的时候，能稍微动点东西嘎……”嘎嘎回忆着，“我之前好像把鬼差大哥的茶杯弄洒过嘎……”阿咩空荡的左腿处，那冻结的剧痛猛然加剧，一股前所未有的怨念冲垮了它作为羊的温顺！“我要……我的腿！”它发出嘶哑的咆哮，魂体因愤怒而剧烈扭曲，散发出惊人的寒意。“对！咯！拿回我们的东西！

”喔喔扑棱着不存在的翅膀。“哞！算俺一个！”“嘎！同去同去！

”四个动物魂的怨念前所未有地统一，强烈的执念让它们的魂体开始发出微光，周围灰雾被搅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干什么！114！还有你们几个！想造反啊！

”负责看守的懒鬼差提着锁链，打着哈欠过来，显然没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把我的腿！！还给我！！！”阿咩积攒了一年的戾气轰然爆发，它不再是那只温顺的小羊，它猛地朝鬼差一撞！鬼差猝不及防，竟被撞得一个趔趄，虽然没受伤，但脸上写满惊讶。

这弱小的羊魂哪来这么大力气？“咯咯咯！！”喔喔发出刺破灵魂的尖啸，让鬼差下意识捂住耳朵。哞哞低头猛冲，虽然撞空了，但那气势吓了鬼差一跳。

嘎嘎在一旁原地打转，莫名地，鬼差别在腰间的魂铐警报器“滋啦”一声短路冒了點青烟。

“反了！反了！”鬼差气得跳脚，但看着这四个怨气冲天、能力开始觉醒的动物魂，又看看远处似乎没注意这边的阎王，他嘟囔了一句：“妈的，真麻烦……赶紧滚！

别在老子当班的时候闹事！”说着，竟然假装没站稳，让开了通往还阳通道的方向。

四个魂灵抓住机会，化作四道颜色各异的怨气光芒，猛地冲向了那扭曲光晕的通道！

穿越屏障的痛苦如同凌迟，阳间的气息灼热而排斥。但它们凭着对自身部件的强烈感应，硬生生扛了过去！光线刺眼。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喧嚣扑面而来。

它们飘浮在熟悉的城市上空，高楼大厦、霓虹闪烁对它们而言既陌生又令人畏惧。

感应牵引它们指向东呗挂面镇华北区总店。“一次搞定！”它们化风潜入。店内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