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安定片

药店的玻璃门碎了一地，风从破口灌进来，卷起满地蒙尘的药盒，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亡灵的叹息。

我 crouching 在一排被推倒的货架后，屏住呼吸，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

外面，嘶哑的、非人的嘶吼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重物被拖拽的摩擦声，刮擦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死死攥着手里的半板安定片，这是我今天的全部收获。

末日降临的第三个月，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畸变体的乐园和幸存者的地狱。食物、水、药品……所有能维持生命的东西，都成了需要用命去换的奢侈品。

而我，每天都在为这些奢侈品奔波，只为了一个被所有人称为“累赘”的人——我的男朋友，陆北辰。

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成了植物人。医生说他苏醒的概率微乎其微。亲戚朋友都劝我放弃，说我还年轻，没必要把一辈子耗在一个活死人身上。

我没听。

我把他接回了家，学着插管、喂食、翻身、擦洗……日复一日。

我总觉得他会醒过来。他答应过我，会在那个秋天，带我去山上看最美的枫叶。他从不食言。

然后，末日来了。

红色的“血雾”毫无征兆地笼罩了全球，三天后雾散，世界变了样。百分之八十的人类变成了失去理智、只知啃食血肉的怪物——畸变体。

城市沦陷，秩序崩塌。

我带着他，从家里逃了出来，躲进了这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这里阴冷、潮湿，但至少暂时安全。

“念……念姐，你回来了？”

一个瘦弱的男孩从一辆废弃的汽车后面探出头，是住我对门的邻居，叫小杰，末日那天，我顺手救了他。

我对他点了点头，快步走向我们临时的“家”——一辆破旧的房车。

车里，陆北辰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我能找到的最干净的毯子。他的呼吸平稳，脸色因为长时间的昏迷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依旧英俊得无可挑剔。

我熟练地拿出针管，将安定片碾碎，溶进水里，再通过鼻饲管，缓缓注入他的身体。

没有这些镇定类的药物，他的身体会因为长时间的卧床而产生应激性的肌肉痉挛，那会很痛苦。

“念姐，又给他用药啊？”小杰跟了过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陆北辰，眼神复杂，“咱们的药不多了……他……他这样……”

“小杰。”我打断他，声音有些冷，“他还活着。”

“可他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小杰的声音有些激动，“为了他这个累赘，你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找吃的找药！我们好几次都差点被畸变体堵住！值得吗？”

“值得。”我没有看他，只是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陆北辰的脸颊和手掌，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昏迷前，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枫叶的。”我轻声说，像是在对他，又像是在对我自己。

小杰看着我固执的侧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知道，不仅是他，这个幸存点里所有的人，都觉得我疯了。

带着一个植物人，在末日里求生，这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不解，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丝鄙夷。

“你看那个许念，真是个傻子。”

“就是，那个男的都躺了三年了，还当个宝一样护着。”

“我看啊，她是舍不得那张脸吧？长得是真帅。”

“帅有什么用？现在这世道，能打的才是爷！她守着个活死人，迟早把自己也拖死。”

这些议论，我听过太多次了。

我从不反驳。

因为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陆北辰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我最灰暗的日子里，是他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他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告诉我，这个世界很美好。

现在，他的世界黑了。

轮到我，去当他的光了。

擦洗完毕，我坐在床边，握着他依旧温热的手，习惯性地开始对他说话。

“北辰，今天外面天气不好，灰蒙蒙的。我找到了一点安定，这样你晚上就不会抽筋了。我还找到了半包饼干，有点潮了，但味道还不错。等你醒了，我烤给你吃，好不好？”

他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回应。

我已经习惯了。

就在这时，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警报声！

紧接着，是人群惊恐的尖叫和杂乱的枪声！

“不好！畸变体！是畸变体冲进来了！”

“快跑啊！”

我脸色一变，立刻冲到房车门口。

只见远处，几只形态扭曲、速度极快的畸变体，已经突破了幸存点简陋的防线，正疯狂地扑向四散奔逃的人群。

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地狱，降临了。

“念姐！快！快跑！”小杰吓得脸色惨白，拉着我就要往停车场的更深处跑。

“不行！北辰还在车上！”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去推陆北辰的病床。

那张特制的病床，是我从医院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出来的，下面有轮子。

可就在这时，一只浑身长满骨刺、体型异常庞大的畸变体，注意到了我们。

它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锋利的爪子，迈开步子，朝我们的房车，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它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像猫在玩弄爪下的老鼠。

周围的幸存者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吧，我就说她会被那个累赘害死！”

“快走快走，别管她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怪物，又回头看了看病床上依旧安静沉睡的陆北辰。

我忽然笑了。

“北辰，对不起啊。”

“说好要带你去看枫一叶的，可能……要食言了。”

我抽出藏在腰间的消防斧，紧紧握住，挡在了病床前。

“不过你放心。”

“就算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

别碰我的累赘

那只骨刺畸变体似乎很享受我的恐惧，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绕着房车，踱着步子，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撕碎的艺术品。

我知道，它在等。

等我精神崩溃，跪地求饶。

可惜，它打错了算盘。

我许念这辈子，求过天，求过地，就是没求过怪物。

“念姐……”小杰躲在我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它……它好像是C级的畸变体……”

末日三个月，幸存者们根据怪物的危险程度，给它们划分了等级，从最低的F级到最高的S级。

C级的畸变体，已经拥有了初步的智慧，力量和速度远超普通怪物，寻常的枪械很难对它造成致命伤害。

我们这个小小的幸存点，最强的武器，不过是一把老旧的猎枪。

根本不够看。

“别怕。”我压低声音，安抚着小杰，但握着消防斧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许念！快把那个累赘推出去！”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是幸存点的首领，一个叫王虎的退伍兵。他带着几个手里拿着钢管、砍刀的男人，冲了过来。

他们没有看那只畸变体，而是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陆北辰。

“把它推出去当诱饵！给我们争取时间！”王虎的脸上满是焦急和狠厉。

我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我的心，一瞬间凉到了底。

“不可能。”我举起消防斧，对准了他们，声音冷得像冰，“谁敢动他，我先砍了谁。”

王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你他妈疯了？！为了一个活死人，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从我决定带上他的那天起，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想活，就自己去拼。想拿他当垫背的，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臭婊子！给脸不要脸！”王虎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骂了一句，提着砍刀就要上前。

“等等！”王辰拦住了他，眼神阴鸷地看着我，“许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他推出去，你还是我们的一员。否则，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旧情？

我们之间，何曾有过什么旧情？

不过是一群在末日里苟延残喘的可怜虫，抱团取暖罢了。

现在大难临头，所谓的“情谊”，就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不必了。”我缓缓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王虎彻底被激怒了，“兄弟们，给我上！把那个植物人拖出来！谁敢拦，就地解决！”

那几个男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听到命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群混蛋！”小杰又怕又怒，捡起一块砖头，就想冲上去。

我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护在身后。

“躲好了！”

说完，我提着消防斧，迎着那几个男人，主动冲了上去！

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

王虎是退伍兵，身手了得。他那几个手下，也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可那又怎么样？

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

“铛！”

我用尽全力，一斧劈在一个男人的钢管上，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我虎口发麻。

那个男人狞笑一声，一脚踹在我的小腹上！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房车的车身上，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念姐！”小杰惊呼。

“不知死活！”王虎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再理我，带着人就冲向了房车。

“别碰他！”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再次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王虎的大腿！

“滚开！”

王虎一脚踹在我的肩膀上，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黑。

但我没有松手。

我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小腿上！

“啊！”

王-虎发出一声惨叫，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裤腿。

他彻底暴怒了，抬起脚，一脚又一脚地，疯狂地踹在我的背上、头上。

“砰！”

“砰！”

“砰！”

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碎了，意识开始模糊。

但我依旧没有松口。

我知道，我一旦松开，北辰就完了。

“虎哥！那个怪物过来了！”一个手下惊恐地喊道。

那只骨刺畸变体，似乎是看够了戏，终于失去了耐心。它发出一声低吼，迈开步子，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王虎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我了，一脚将我踹开，急忙对他的手下喊道：“快！把那个植物人拖出来！快！”

一个男人已经冲上了房车，抓住了病床的栏杆，就要往外拖。

“不……要……”

我的视线，已经被鲜血染红，模糊一片。

我伸出手，徒劳地想去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绝望，像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北辰……

对不起……

我……护不住你了……

我看着那个男人狞笑着，将陆北辰连人带床，一点一点地，从车里拖了出来。

我看着那只骨刺畸变体，张开了血盆大口，离他越来越近。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灰色。

然而，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那个一直被所有人视为“累赘”、“活死人”的陆北辰。

那个安静地躺了三年，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陆北辰。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了三年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