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周家的早餐店已经飘出袅袅蒸汽，油条在滚烫的油锅里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隔着一条青石板路，林家的文具店还静悄悄的，蓝色的卷帘门紧闭着。

周时亦一边帮着母亲往大桶里装豆浆，一边时不时瞟向对面。已经六点四十了，那扇门还没有动静。“别看了，”周妈妈头也不抬，“溪溪今天不会来了。

”周时亦手一顿：“为什么？”“林阿姨昨天夜里走了。”周妈妈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叹息，“癌症晚期，熬了这么久，也算是解脱了。”豆浆勺从周时亦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乳白的液体四处溅开。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林阿姨的样子——瘦得脱了形，却还强撑着笑容对他说：“时亦啊，以后少欺负我们家溪溪，多帮阿姨照顾点她。”那时候他还嘴硬：“谁欺负她了？

是她自己爱哭鼻子。”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揪辫子、起外号、藏作业的幼稚把戏，不过是想引起那个安静女孩注意的方式。

给她起过无数个外号：“小哭包”、“林妹妹”、“笨溪溪”...每一个都让她气得跺脚，眼圈红红地骂他“周坏蛋”。可现在，他再也叫不出口了。

林阿姨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举行。周时亦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站在父母身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林溪。她穿着一身黑衣，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更加单薄。

她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母亲的照片发呆。

那种表情让周时亦的心揪着疼。葬礼结束后，周时亦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恨自己的笨嘴拙舌。

林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轻说：“谢谢你来。”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转眼就散在空气里。

从那天起，林家文具店关门了整整一个月。周时亦每天早晨都会盛好三碗豆浆，炸四个油条放在保温盒里，悄悄挂在林家门的把手上。

第一天他附了张纸条：“给林叔叔和妹妹的。”后面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顺带给你一份，不许不吃。”他没有署名，但相信林溪能认出来他的字迹。第二天，保温盒被取走了，回来时里面放了几块钱。周时亦看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心里一阵发堵。第三天，他照常送去早餐，附上纸条：“钱拿回去，不然我就天天在你家门口唱跑调的歌。

”这次林溪没有放钱，而是在盒子里放了一张小纸条：“谢谢，歌就不必了。

”周时亦看着那行娟秀的小字，忍不住笑了。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笑。一个月后，林家文具店重新开业了。周时亦推开自家早餐店的玻璃门，一股熟悉的热气扑面而来。

“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豆浆机里的豆浆装壶，等会儿溪溪该来取早餐了。

”周妈妈头也不回地吩咐，手里的长筷子灵活地翻动着油锅里的油条。周时亦应了一声，手脚利落地开始干活。他刚把第三壶豆浆装好，门口的风铃就清脆地响了起来。“周阿姨，三份豆浆，四根油条。”林溪的声音轻柔得像夏日清晨的风，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周时亦抬头，看见林溪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门口，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妈妈去世以后，林溪变得更加安静寡言，像是把自己裹进了一个透明的壳子里......“给你装好了，”周时亦将袋子递过去，悄悄多塞了两个茶叶蛋，“今天月考，多吃点才有力气。”林溪微微一愣，小声说：“多了...”“今天买三份豆浆送两个鸡蛋~促销”周时亦面不改色地撒谎，转头假装忙碌地擦拭已经光洁如新的柜台。他太了解林溪了，知道直接送她肯定不会要，只好编出各种理由。林溪轻轻“哦”了一声，掏出钱包。周时亦连忙摆手：“叔叔说了，这月已经预付了，你忘了？”这谎撒得明显，林家早餐费月月现结，从不拖欠。林溪眨眨眼，没再争辩，只是低声道谢，提着早餐转身离开。周时亦注视着她瘦弱的背影穿过街道，走进对面那家“林家文具店”。“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周妈妈打趣道，“喜欢就追啊，大小伙子怂什么？”周时亦耳根一热，嘟囔着“谁看了”，低头用力擦桌子。

周妈妈叹口气：“溪溪这孩子最近更不爱说话了，你多陪陪她。

她爸一个人带着她俩也不容易。”周时亦没应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何尝不想陪她，只是林溪自从母亲去世后，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上午课间操时间，周时亦看见林溪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发呆，自从阿姨去世后她常常对着一个地方发呆，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买了瓶橙汁，走过去自然地坐在她身边。“给你，补充维C。”林溪接过饮料，轻声说“谢谢”，却没有打开。

操场上充斥着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球鞋摩擦胶地的吱嘎声和少年们奔跑呼喊的喧嚣。

林溪和周时亦并肩坐在场边的长椅上，享受着难得的闲暇。突然，一声惊呼从球场传来：“小心——！”一个失控的篮球带着风声，猛地脱离了边界，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直直地朝着林溪飞来。林溪被惊呼声惊动，茫然地抬起头，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急速逼近，她吓得瞬间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千钧一发之际，几乎是本能反应，周时亦猛地探身伸手，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啪”的一声脆响，那只大手稳稳地将飞来的篮球挡在了离林溪仅几厘米的地方，动作快得惊人。

冲击力让他的手臂微微向后一震，但他握得很稳。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秒。

周时亦一边收拾残局，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着林溪。她握着饮料，浑身发抖，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从前的林溪虽然爱哭，但不会这么容易受惊吓。林溪颤动着睫毛，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周时亦近在咫尺的、写满紧张和关切的脸庞，以及他那只挡在她脸侧、还紧紧抓着篮球的手。他的手臂横亘在她眼前，像一道突然竖起的、坚实可靠的屏障。球场那边传来肇事者歉意的喊声：“对不起啊！时亦！

同学！没伤着吧？”周时亦却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林溪，眉头微蹙，声音因为刚才的惊险而比平时低沉急促了几分：“没事吧？吓到了没有？

”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林溪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刚才急出来的。她的心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狂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她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事。”周时亦这才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他转过身，扬手将篮球扔回场内，冲着那边喊了一句：“看着点人啊！

”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未消的愠怒。等他再转回头看向林溪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更深了些许。他上下打量她，似乎要再次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声音放缓了下来：“没事就好。”“笑什么？

”他故意板起脸。“没什么，”林溪低下头，“就是觉得，你还是那么爱欺负人。

”“我哪欺负他了？我这是保护...”周时亦突然刹住车，耳朵尖红了。林溪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周时亦，谢谢你。”这是母亲去世后，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向他道谢。

周时亦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谢什么，我就是举手之劳。

”“谢谢你没有因为同情而对我特别小心翼翼，”林溪轻声说，“谢谢你还是那个周坏蛋。

”周时亦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他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爸最近还好吗......”林溪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看着远处：“店里生意不太好，他晚上总是失眠。”“周末我来帮你家看店吧，”周时亦突然说，“你爸可以休息一下。”林溪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睛里有一丝惊讶：“不用了，你家也忙再说吗上就要高考了，你不复习功课吗？

”周时亦挠挠头：“没事，我的成绩你还不知道嘛，放心吧，再说我家上午就收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