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七岁那年的秋末，是攥着崖壁上的老藤过的。

那天他跟着秦默去崖下采过冬的草药，秦默在前头走，他在后头蹦蹦跳跳踩落叶，没留意脚边一块青石松了——“哗啦”一声，石块带着碎石滚下崖，他跟着一歪，整个人往下跌去。

慌乱中他胡乱抓了把，指尖勾住了条胳膊粗的老藤。

藤条被坠得“咯吱”响，他悬在半空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雾，风刮得他身子首晃，手心被藤条磨得火辣辣地疼。

“师父！”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

秦默站在崖边，背对着光，看不清神色。

拐杖往崖边一戳，声音冷得像崖底的霜：“自己爬上来。”

沈砚懵了。

他试了试，藤条滑得很，稍一用力就往下坠半寸，手心的皮蹭掉了块，血沾在藤上，又被风一吹，凉得刺骨。

“我爬不上来！”

他带着哭腔喊，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

崖上没了声。

他抬头看，秦默还站在那儿，背着手，像尊没动静的石像。

风把崖边的草吹得歪倒，老头的灰布褂子也被吹得鼓起来，就是没动，没伸手，连句软话都没有。

沈砚忽然就不哭了。

他想起前两年背石头走崖路，秦默说“脚软了就掉下去”；想起握剑时竹条抽在手上，秦默说“抖了就握不住”。

他咬着牙，腾出一只手扒住崖壁的石缝，指节抠得发白，一点一点往上挪。

藤条勒得手心疼，石缝磨得指尖破，他数着数，数到一百二十三时，胳膊突然一软，又往下滑了尺许。

“师父……”他声音哑得快没声了。

崖上的秦默终于动了动，却不是来拉他，只是把拐杖往他头顶不远的石缝里一插：“藤往左转三寸，有块凸起的石头。”

沈砚顺着他的话摸过去，果然摸到块冰凉的石棱。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重量挪过去，歇了口气，又接着往上爬。

天慢慢黑了，崖底起了雾，冷得像冰碴子往骨头里钻。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只知道手心的血把藤条浸得黏糊糊的，胳膊酸得快不是自己的，首到指尖终于够到了崖边的土——他拼着最后一股劲，扒着崖边翻了上去，“咚”地摔在秦默脚边。

秦默蹲下来，用粗布巾擦他手心的血。

老头的手糙，擦得他疼，可动作却轻。

“藤能悬你一时，悬不了一世。”

秦默没看他，只盯着他的手，“往后路滑，得自己踩实。”

沈砚趴在地上，没力气说话，只点了点头。

那晚他手心缠着药布，睡在秦默身边的小铺盖里，听着老头夜里悄悄咳嗽，知道他其实没睡，却没敢睁眼睛。

十二岁那年练“流云掌”，沈砚栽在了“卸力”上。

秦默教他掌法时说，流云掌要“见力卸力，如水绕石”，可他总急着发力，一掌拍在练功的青石上，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右手掌骨钻心地疼——他疼得缩手，见掌背肿得老高，指节都弯不了。

他以为秦默会骂他毛躁，或是找药来仔细给他接骨。

可秦默只是拿了个小陶罐扔过来，罐子里是黑褐色的接骨药，带着股草药的苦气。

“自己敷。”

老头背对着他擦竹剑，“敷完了，对着木桩练卸力。”

“师父，掌骨错位了！”

沈砚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动不了！”

“动不了也得动。”

秦默的声音没波澜，“掌骨错位，正好练怎么把力从骨头缝里卸出去。

你要是怕疼，这掌法就别练了。”

沈砚咬着牙，自己往掌背敷药。

药触到肿处，疼得他抽冷气，可他还是咬着牙用布条缠好。

他对着院角的老木桩站定，试着按秦默教的法子抬掌——刚碰到木桩，掌骨就像被针扎似的疼，他“嘶”地抽气，手又缩了回来。

秦默的竹剑“啪”地打在他后背上：“缩什么？

力不是硬扛，是顺着疼往回撤，再从手腕绕出去。”

那天沈砚练到月上中天。

掌背的肿越来越高，药布被汗浸得透湿，可他慢慢摸到了门道——掌快碰到木桩时，手腕轻轻一旋，把原本要撞在骨头上的力，顺着掌缘“滑”了出去，掌心落在木桩上时，竟不那么疼了。

等他终于能完整打出一套卸力的掌法，秦默才走过来，捏了捏他的掌背。

“骨头没长歪。”

老头难得说了句软话，“记住了，练武不是只练怎么打出去，是练怎么收回来，怎么把疼、把险，都顺着劲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