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东宫静得像一口棺材。

我叫月姬。

不对。

现在，我叫姜凝烟。

太子萧彻的手指，正抚过我的眉骨。他的指尖很凉，像淬了冰的玉，和他的人一样，瞧着温润，骨子里却透着寒气。

“像，真像。”他呢喃着，声音里带着七分的醉意，三分的……思念。

当然像。

为了这张脸，礼部教习嬷嬷用尺子在我脸上比了三个月，笑要露出几颗牙，哭的时候眼泪要先从哪边掉，就连睡着了，嘴角该是什么弧度，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我就是照着他的心尖肉，那个真正金尊玉贵的姜家嫡女姜凝烟，一刀一刀雕出来的赝品。

一个……替身。

“殿下，夜深了，该安寝了。”我柔声说，学着姜凝烟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烛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嗯。”

他应了一声，手却没有离开，反而顺着我的眉骨，滑到了我的唇上，指腹粗糙的纹路轻轻摩挲着。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侮辱的审视。

像是在端详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呵，还差点意思。这点刺痛算什么？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羞红。身体微微一颤，像受惊的兔子。

“殿下……别……”

这副腔调，我自己听了都想吐。

萧彻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终于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

“怕什么？”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孤又不会吃了你。”

是吗？

你不会吃了我，你只会把我当成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自己，解你那相思的毒。

等正主回来了，我这味药，也就该倒了。

我顺从地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酒气。真好闻啊，可惜，这么好闻的味道，很快就要沾上血腥气了。

“月姬……”他忽然贴着我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喊出了我的本名。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指甲，狠狠刺进掌心。

不够狠。月姬，你得忍住。

“……是。”我逼着自己放松下来，声音里带了点委屈的鼻音，“臣妾在。”

“记住你的本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像腊月的寒风，“孤让你是姜凝烟，你就必须是。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心思，懂吗？”

“臣妾……懂。”

“懂就好。”

他直起身子，松开了我，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亲昵只是我的错觉。他背对着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残月。

“睡吧。”他丢下两个字，再没有回头。

我跪坐在榻上，看着他孤高的背影，掌心的刺痛让我无比清醒。

本分？

我的本分，就是看着你们这些把我全家送上断头台的人，逍遥快活吗？

萧彻，你错了。

笼子里的金丝雀，养久了，也是会咬人的。

尤其是，这只雀儿的羽毛下，藏着的是一颗豺狼的心。

第二天一早，我“病”了。

病得不重，就是起不了床，脸色苍白，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萧彻来看我的时候，我正由侍女扶着喝药。那药黑漆漆的，苦得人舌头发麻。

他站在床边，皱着眉。

“怎么回事？”

侍女“噗通”一声跪下了，抖得跟筛糠一样：“回殿下，娘娘昨夜受了些风寒。”

“风寒？”萧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孤看，是心病吧。”

我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这眼泪，也是练过的。要断线，不能连珠。

“殿下……”我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是臣妾无能，污了殿下的眼。”

“你知道就好。”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他不喜欢我这副样子。

因为真正的姜凝烟，身体虽弱，性子却清高孤傲，从不会这样摇尾乞怜。

可我就是要这么做。

我要让他烦，让他厌恶。

一个人，只有在厌恶一件赝品的时候，才会忽略掉赝品本身的目的。

“殿下，臣妾有个请求。”我挣扎着要坐起来。

“说。”

“臣妾想……想去看看凝烟姐姐。”我用帕子捂着嘴，咳得更厉害了，“臣妾听闻姐姐一直昏迷不醒，心中……心中实在难安。或许，臣妾去陪她说说话，她能……能早些醒过来呢。”

这话一出口，整个寝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旁边的侍女吓得脸都白了。

一个替身，竟然主动要求去见正主。

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萧彻的眼睛眯了起来，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说什么？”

“殿下，”我迎着他的目光，眼泪掉得更凶了，话里却带着一股子执拗，“臣妾知道自己身份卑贱，只是姐姐的影子……可正因如此，臣妾才更希望姐姐能醒来。只要姐姐醒了，臣妾……臣妾万死不辞。”

我赌他不敢让我去。

姜凝烟躺在皇家的别院里，用千年的人参和雪莲吊着命，那地方守卫森严，除了他和皇帝，谁都不能靠近。

他怕我这个赝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呵。”萧彻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你想去看她？”他凑近我，一字一句地问，“你凭什么？”

“就凭……”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这张和姜凝烟一模一样的脸，“就凭这张脸，殿下，难道还不够吗？”

我要的，就是这种被逼到极致的冲动。

人性，才是最大的看点。

他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甚至能感觉到，只要他再用一分力，我的下巴就会被他捏碎。

“好，很好。”他慢慢松开手，脸上的笑意更冷了，“孤，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