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槐树下的惊雷六月的日头把青石村烤得冒白烟，王树根蹲在自家牛棚前，正用篾刀削着新割的苜蓿。老黄牛“老黄”卧在棚角的干草堆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驱赶试图落在它松弛皮肉上的牛虻。这头牛跟着王树根快十年了，从春耕的犁地到秋收的拉粮，脊梁上的毛被缰绳磨得泛白，眼角的皱纹比王树根额头的还深，却从没出过半点差错。“老伙计，再熬两天，等这拨麦子收完，给你买两斤黄豆拌料。

”王树根把削好的苜蓿往食槽里倒，声音像被太阳晒哑的砂纸。他今年五十八岁，老伴三年前走了，儿子在城里的工地扎了根，一年到头回不来两趟，老黄成了他身边唯一能说上话的“活物”。虽说每次都是他自说自话，老黄顶多抬抬眼皮，或是打个响鼻，但王树根总觉得，这头牛懂他。正午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头疼，王树根靠在牛棚的木柱上打盹，迷迷糊糊间，听见食槽里传来“咔哧咔哧”的咀嚼声。

他没睁眼，嘟囔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话音刚落，一个低沉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是老树皮摩擦着石头：“不是抢，是这苜蓿根没削干净，硌牙。”王树根猛地睁开眼，牛棚里空荡荡的，只有老黄还卧在原地，头埋在食槽里，尾巴依旧慢悠悠地甩着。他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准是天太热，中暑产生幻觉了。他起身舀了瓢井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滑进肚子，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又看向老黄，试探着问：“老黄，刚才是你说话？”老黄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除了我，还有谁？

你以为这牛棚里藏着人？”王树根手里的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井水洒了一地，溅湿了他的布鞋。他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活了快六十年，他只在戏文里听过动物说话，从没敢想过，自己养了十年的老黄牛，竟然真的能开口！“你……你真能说话？”王树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他往后退了两步，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牛棚木板上，心里又惊又怕，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老黄低下头，继续嚼着食槽里的苜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有什么稀奇的？

我只是不想说而已。以前觉得没必要，跟你们这些人说话，费劲。”王树根咽了口唾沫，慢慢稳住心神。他看着老黄，这头牛还是原来的样子，毛色发黄，四肢粗壮，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以前没见过的神采，像是藏着无数心事。

他试探着问：“那你今天怎么突然开口了？”“因为你刚才说要给我买黄豆。

”老黄停下咀嚼，抬起头看着他，“十年了，你每次都说给我买黄豆，却从没买过。

这次我想听听，你是不是又在骗我。”王树根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家里条件不好，黄豆金贵，要留着给老伴补身体，后来老伴走了，他又想着给儿子攒钱买房，给老黄买黄豆的事，就一次次被抛在了脑后。他挠了挠头，低声说：“这次肯定不骗你，等麦子收完，一定买。”老黄“哞”了一声，像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真要吃黄豆，就是觉得，你这人还算实在，不像村里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净干些龌龊事。

”王树根愣了愣，没明白老黄的意思。他刚想追问，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村长李茂才大嗓门：“树根哥，在家没？该去地里商量收麦子的事了！

”王树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冲老黄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别说话，有人来了！

”老黄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重新把头埋进了食槽。王树根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走出牛棚，迎上李茂才。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满是老黄开口说话的场景，李茂才在一旁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胡乱应着。直到李茂才走了，王树根才魂不守舍地回到牛棚。

老黄已经吃完了食槽里的苜蓿，正卧在干草堆上闭目养神。王树根蹲在它面前，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老黄，你刚才说村里有人干龌龊事，指的是谁啊？”老黄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你迟早会知道的。不过你记住，少管闲事，安安稳稳过你的日子就行。”王树根还想再问，老黄却把头扭向一边，闭上了眼睛，任凭他怎么说，都不再开口。王树根知道，老黄是不想说了，他只好作罢，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又好奇又不安。他看着老黄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头跟了自己十年的老黄牛，变得既熟悉又陌生。第二节：深夜的秘密接下来的几天，王树根像揣着个滚烫的秘密，白天干活时心不在焉，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黄像是忘了自己会说话这回事，白天依旧安静地吃草、拉车，只有在夜深人静，牛棚里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才会偶尔开口说几句话。这天晚上，月亮挂在天上，像个银盘子，洒下的月光把院子照得明晃晃的。王树根端着一瓢温水走进牛棚，给老黄添在饮水槽里。老黄喝了两口，抬起头看着他，突然说：“你儿子明天要回来。

”王树根心里一惊，手里的瓢差点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他没给我打电话啊。

”儿子在城里打工，平时忙得很，每次回来都会提前一两天打电话，这次怎么没动静？

老黄甩了甩尾巴，语气平淡：“下午我在村口槐树下乘凉，听见他跟村长家的小子打电话，说明天一早坐火车回来，想给你个惊喜。”王树根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儿子快一年没回来了，他早就盼着了。他笑着说：“这小子，还学会给我惊喜了。明天我得去镇上买只鸡，再割点肉，给他做顿好的。”老黄“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儿子回来，是想跟你说件事。”“什么事？”王树根好奇地问。“他想让你跟他去城里住。

”老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他说城里条件好，医疗也方便，想让你享享福，不用再在村里种地了。”王树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在村里住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每天看着自家的田地，喂着老黄，虽然孤单，但心里踏实。

城里的高楼大厦他见过，上次去看儿子，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浑身不自在。“我不去。”王树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城里不是我的家，我在这儿住惯了。

”老黄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王树根知道，老黄是懂他的，就像懂自己为什么十年没给它买黄豆一样。他蹲在老黄身边，轻轻摸着它的背，感慨地说：“老黄啊，这辈子，我就跟土地和你亲。要是去了城里，见不到田地，见不到你，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怎么活得下去？”老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轻声说：“我知道。但你儿子也是一片孝心，你别太强硬，好好跟他说。”王树根点了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他知道儿子是为他好，但他真的离不开这个村子，离不开老黄。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偷偷摸摸地走动。王树根心里一紧，起身走到牛棚门口，撩起门帘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往村长李茂才家的方向走，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那是谁？”王树根压低声音问。老黄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外面，说：“是村西头的张老三。

他手里提的，是给李茂才送的礼。”“送礼？这么晚了送什么礼？”王树根疑惑地问。

张老三家里穷，平时跟村里人没什么来往，怎么会突然给村长送礼？老黄的眼神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严肃：“还不是为了村东头那片林地。李茂才想把林地承包出去，搞什么果树种植，张老三想承包，又怕别人跟他抢，就想着给李茂才送礼，走后门。

”王树根皱起眉头。村东头的林地是村里的集体财产，里面种着不少老树，还有几棵几百年的老槐树，是村里人夏天乘凉、冬天取暖的依靠。要是承包出去搞果树种植，那些老树肯定保不住了。而且，承包林地这么大的事，按理说应该召集全村人开会商量，李茂才怎么能私下做主？“李茂才这么做，不合规矩啊。”王树根有些生气地说。“规矩？

在他眼里，权力就是规矩。”老黄冷哼一声，“这几年，他借着村长的身份，没少占村里的便宜。上次村里修水渠，上面拨下来的钱，多半进了他自己的腰包，水渠修得马马虎虎，去年夏天一场大雨就冲垮了，害得好几家的田地被淹。

”王树根越听越气，他一直觉得李茂才虽然有些贪小便宜，但大事上还能过得去，没想到竟然这么过分。他攥紧拳头，说：“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找其他村民说说，不能让他这么胡来！”老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你可想好了，李茂才在村里势力不小，跟镇上的人也有来往，你要是跟他对着干，怕是会吃亏。”王树根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我不怕。

林地是全村人的，不能让他一个人糟蹋了。就算吃亏，我也得管！”老黄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你要是想管，我就帮你。有些事，我比你清楚。”那天晚上，老黄跟王树根说了很多事，从李茂才私吞公款，到他仗势欺人欺负村民，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王树根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三节：阳光下的正义第二天一早，王树根的儿子王强果然回来了。

小伙子穿着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比去年又高了些，脸上带着笑容，一进门就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