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醒，举报信交了吗？"死党捅我胳膊肘。我盯着前排那个后脑勺。周野的。

他现在坐第一排。年级第二的专座。上周月考榜贴出来时，全校炸了。倒数第一的校霸周野，名字挂在红榜第二。紧挨着学神顾言。没人信。除了他自己。"我靠！野哥！牛逼啊！

"他那群跟班当时就冲上去，把他抬起来往天上抛。周野就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晃眼。

他好像变了个人。以前他这么笑，准是刚打完架，或者准备打人。现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剪短了，露出干净的额头。鼻梁上还架了副眼镜。平光的。

我试过。他经过我座位时，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来。没什么温度。"莫醒。"他点个头。

声音有点哑。像很久没说话。我嗯了一声。手指捏着桌洞里那封举报信。纸边有点卷。

我和周野，是绑死的孽缘。打穿开裆裤就认识。他家在我家对门。他妈跟我妈是塑料姐妹花。

他爸是包工头，后来发达了，搬进了城西的别墅区。我家还在这片老家属院。

他从小就是这片的孩子王。上树掏鸟窝，下河摸泥鳅。打架尤其狠。小学三年级，隔壁班胖子抢我新买的橡皮。周野知道了。放学路上堵住胖子。"哪只手拿的？

"胖子吓懵了。伸出右手。周野抡起书包砸过去。胖子哭了。"哭个屁！"周野凶神恶煞，"以后她的东西，一根头发丝都不准碰！听见没？"胖子点头如捣蒜。

周野捡起掉地上的橡皮，塞我手里。"拿着。怂包。"他手背上蹭破一大块皮。

血珠子往外冒。我掏口袋，只有皱巴巴的纸巾。"擦擦。"我递给他。他看都没看，在裤子上抹了一把。"脏死了。回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踩着他的影子走。

那时候，他是我罩在头上的天。初中，周野彻底成了校霸。抽烟。逃课。打架斗殴。

家常便饭。办公室门槛被他踏平了。他爸生意越做越大，脾气也见长。皮带抽断过两根。

没用。他像匹拴不住的野马。我成绩还行。中不溜秋。我妈天天念叨："离周野远点！

别让他把你带沟里！"我嘴上答应。放学路上，还是习惯性等他。他总是一身伤。

校服袖子挽上去，胳膊上青一道紫一道。"又打架？"我问。"嗯。"他摸烟盒。空的。

烦躁地揉成一团。"下周月考，你复习没？"我换话题。他嗤笑。"考个屁。睡觉。

"他把揉烂的烟盒抛进垃圾桶。抛物线很准。"你脑子挺好使的。"我说。他斜眼看我。

"废话。""那为什么不好好考？"他停下脚步。盯着我。眼神有点冷。"莫醒，你烦不烦？

"我闭嘴了。心里有点堵。他以前不这样跟我说话。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爸又打他了。

因为他把隔壁职高老大的弟弟开了瓢。对方家长闹到学校，他爸赔了三万块。三万块。

够我妈挣半年。高中，我们还在一个学校。不同班。我在重点班吊车尾。他在普通班垫底。

交集越来越少。偶尔在楼道碰见。他身边围着一群人。烟雾缭绕。他个子蹿得飞快，肩宽腿长。眉眼褪去稚气，轮廓硬朗。眼神也更冷。他看见我，会抬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他身边的小弟起哄。"野哥，这谁啊？挺正啊！""滚。"周野声音不高。那群人立刻噤声。

他走过来。阴影罩住我。"放学别走那条巷子。"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

""少问。"他皱眉，"听话。"后来听说，那条巷子里，职高的人堵了他三天。

要报他初中开瓢的仇。他没去。也没告诉我。高二下学期。周野变了。毫无预兆。

先是剪掉了那头招摇的半长发。板寸。然后，校服拉链拉到了顶。扣子一颗不落。

书包背上了。里面居然有书。最惊悚的，他戴上了眼镜。金丝边的。挺斯文。

所有人都以为他抽风。三分钟热度。包括我。直到月考成绩出来。年级第二。周野。

名字像烙铁，烫在红榜上。我们班都炸了。"周野？那个周野？作弊了吧？

""抄谁的能抄到年级第二？抄顾言的？顾言坐他八丈远！""肯定是买答案了！

听说他爸有钱！""监考老师眼瞎了？"我盯着红榜。周野的名字像针，扎进眼睛里。

我不信。绝对不可能。放学。我故意磨蹭。等人都走光了，才下楼。

周野在车棚推他的山地车。那车很旧了。链条哗啦响。"周野。"我叫他。他回头。

推了下眼镜。"有事？""你..."我嗓子发干，"怎么考的？"他跨上车。"考的。

""就这？""不然？"他一只脚撑着地。夕阳在他身后。"你以前...""以前是以前。

"他打断我。语气没什么起伏。"人不能变？""变得太快了吧？"我盯着他的眼睛。

想找出点破绽。他眼神很静。深潭一样。"让开。"他说。我没动。"你作弊了。

"空气凝固了。他看着我。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弧度。不是笑。"莫醒，你脑子挺好使的。

"他重复我很久以前的话，语气却冰冷。"用错地方了。"他蹬车走了。链条哗啦哗啦响。

举报信躺在桌洞三天。我一个字没写。死党林晓凑过来。"醒醒，真举报啊？""不知道。

""算了吧。"林晓压低声音，"万一是真的呢？他爸那么有钱，给他请顶尖家教也有可能啊。""他爸不管他。"我说。"万一他开窍了呢？

""开窍能一个月从倒数第一蹦到正数第二？"我反问。林晓噎住了。

"可是...举报他..."她有点怕，"他以前...""他现在不打人了。"我说。

更像说服自己。放学。我又去了车棚。周野的车不在。鬼使神差，我绕到教学楼后面。

那里有个废弃的清洁工储物间。以前周野逃课，总躲里面抽烟。门虚掩着。我心跳有点快。

推开门。霉味混着灰尘味。光线昏暗。周野在里面。背对着门。

他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手里拿着笔，正在演算。旁边堆着几摞书。

全是习题和真题卷。他写得很专注。肩膀微微绷着。后颈的骨头凸出来。我愣在门口。

他好像察觉了。猛地回头。看见是我，他眼神瞬间冷下来。"出去。""你在...学习？

"我声音发涩。他合上习题集。"关你屁事。""你天天躲这儿学？""不行？"他站起身。

比我高一个头。压迫感很强。"为什么？"我仰头看他。他盯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黑沉沉。

"想考大学。不行？""行。"我点头，"但一个月...""莫醒。"他打断我，声音很沉，"别管我的事。"他推开我。走了。储物间里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汗味，还有...一股药味。第二天课间操。我去厕所。刚进去，听见隔间里有压抑的咳嗽声。

咳得很厉害。"野哥，行不行啊？不行回家歇着？"另一个声音。是周野的小弟，王磊。

"闭嘴。"周野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这都咳一星期了！天天熬通宵，铁人也扛不住啊！""死不了。""何必呢野哥！以前多自在！现在装什么三好学生？

兄弟们都不自在了！""谁他妈装了？"周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火气。

隔间门"哐"地推开。周野走出来。脸色很差。苍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干裂。

眼底全是红血丝。他看见我，脚步顿住。眼神像刀子。"听够了？"他问。我没说话。

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水珠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往下滴。

"让开。"他对我说。我侧身。他走出去。背挺得很直。王磊跟出来，看见我，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他们走了。我走到周野刚才用的洗手池边。地上，落了一小片白色的东西。

像揉碎的纸屑。我捡起来。指尖捻开。是打印的公式小抄。密密麻麻。心猛地沉下去。

举报信终于写完了。很简单。就几句话。

"教导处：我实名举报高三7班周野同学本次月考存在严重作弊嫌疑。

理由：1.成绩提升异常，脱离实际。2.本人发现其私藏作弊材料。

举报人：高三1班 莫醒。"签上名字的时候，手有点抖。我把信折好。

塞进书包最里层。放学。车棚。周野又在擦他那辆破山地车。擦得很仔细。"周野。

"我叫他。他抬头。鼻音很重。"说。""你是不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我换了一句，"你生病了。""嗯。"他低头，继续擦车座。"吃药了吗？""吃了。

""你..."我看着他的侧脸。瘦削的轮廓。眼下有浓重的青黑。"晚上早点睡。

"他动作停住。抬眼看了我一下。很短促。"嗯。""你..."我深吸一口气，"真的没作弊？"他放下抹布。直起身。看着我。"莫醒。"他声音很平，"你希望我作弊？

""我希望你说实话。"他扯了下嘴角。有点嘲讽。"实话就是，我做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你...""我做了题。"他打断我，眼神锐利，"每一道。

"他推车从我身边过去。"让开。"举报信交上去的第二天。早自习。

教导主任黑着脸出现在我们班门口。"莫醒！出来！"全班目光唰地集中在我身上。

我站起来。腿有点软。走廊尽头办公室。周野已经在了。他靠墙站着。双手插兜。

没什么表情。看到我，眼神冷淡地移开。教导主任把举报信拍在桌上。"莫醒同学！

你举报周野同学月考作弊，证据呢？"我手心冒汗。"他...他成绩提升太夸张。

""还有呢？""我...我捡到他掉的小抄。"我掏出那片揉碎的纸屑。

教导主任拿过去看了看。又看向周野。"周野！这是你的？"周野瞥了一眼。"不是。

""上面有你的指纹！""谁揉过都可能有指纹。"周野语气平淡，"而且，主任，这上面的公式，是高一的。"教导主任一愣。低头仔细看。我脸一下子烧起来。

"就算不是这次作弊的证据！"我提高声音，"他一个月提升一千多名！这正常吗？

""为什么不正常？"周野反问。他看向教导主任，"主任，我要求重考。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教导主任皱眉。"重考？""对。"周野站直身体，"用备用卷。

现在。就在这里。你们监考。"他看着教导主任，眼神很平静。"考多少分，算我多少分。

考砸了，我认处分。"教导主任犹豫了。"我同意！"我脱口而出。心在胸腔里狂跳。

周野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冰。"好。"教导主任拍板，"就用上周月考的备用B卷！

难度一样！我亲自监考！莫醒，你留下看着！"办公室成了临时考场。

教导主任从保险柜里取出密封的试卷袋。拆封。拿出数学卷。周野拉开椅子坐下。

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睛里的红血丝更明显了。

"开始吧。"教导主任按下计时器。周野拿起卷子。快速浏览。然后，低头。开始写。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很稳。办公室里死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那单调的书写声。我站在角落。盯着他。他写得很专注。眉头微微蹙着。遇到难题时，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敲一下太阳穴。完全不像装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他只用了五十分钟。最后一笔落下。他放下笔。揉了揉发僵的脖子。

"写完了。"他说。教导主任和我都愣住了。"检查一下？"主任提醒。"不用。

"周野把卷子推过去。教导主任拿起卷子。直接翻到最后几道大题。他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变成惊讶，再到难以置信。他掏出手机，对着答案批改。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按计算器的声音。

空气绷得像拉紧的弦。终于。教导主任放下手机。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周野。"满分。

"他说。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我眼前发黑。扶住墙才站稳。周野没什么反应。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笔袋。重新戴上眼镜。"主任，我可以走了吗？"他问。声音疲惫。

教导主任挥挥手。"走...走吧。"他又看向我，眼神带着责备，"莫醒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