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意识被上传到了一个名为永恒天国的云端服务器。听起来是不是很赛博朋克，很带感？但当我真正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流光溢彩的数据瀑布，也不是什么天堂盛景，而是一间空旷到令人发指的白色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白色的单人床，和我自己。

一个机械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响起。欢迎您，编号 73584。

您的新生已经开始。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的，带着淡淡的蓝色光晕，像个廉价的页游幽灵。这是哪儿？我不是出车祸死了吗？我问。

您的物理躯体已经死亡，但您的爱人顾言先生，为您购买了『永恒天国』的至尊永生服务。

您的意识数据已成功上传，您将在这里，获得永恒的生命。顾言？听到这个名字，我愣住了。那个在我死前三个月，刚刚和我分手的男人。那个我爱了八年，却转身就和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打得火热的男人。他会为我购买永生服务？

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感动，而是这福报给你你要不要啊？顾言在哪？我要见他。

我冷冷地说。顾言先生在物理世界。您可以通过『思念模式』与他进行单向情感链接，但他无法直接与您对话。我还没来得及吐槽这坑爹的设定，电子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您的初始『算力』为 B 级。根据您的等级，您每日可获得 100 单位的基础生存算力。

维持您的意识形态每日需消耗 80 单位算力，剩余 20 单位算力可用于体验『天国』内的基础娱乐设施，如公共图书馆、记忆回廊等。

算力？那是什么？算力是『永恒天国』的唯一货币。您的所有行为，包括思考、移动、感知，都需要消耗算力。当您的算力清零时，您的意识数据将被格式化。

我瞬间抓住了重点：格式化？就是再死一次？可以理解为『数据湮灭』。

电子音冷冰冰地回答。我心头一凉。搞了半天，这不是什么永生天堂，而是个需要天天打卡续命的赛博地狱。而且，还是我前男友亲手把我送进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荒谬感。我要怎么增加算力？

您可以通过完成系统发布的『数据任务』来赚取算力。

任务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逻辑运算、情感模拟、创意生成等。

这些任务将为『天国』主脑提供数据支持，促进其进化。我听明白了。

我们这些被上传的意识，就是给这个所谓的主脑打工的算力牛马。顾言，你可真是我的好前任。死了都不放过我，把我打包送来 007。

第一个任务什么时候开始？我问。新手保护期为 72 小时，期间您的算力消耗将减半。建议您先熟悉环境。引导者 007 将在五分钟后抵达，为您服务。电子音消失了。我坐在床上，开始梳理这乱七八糟的一切。车祸，死亡，意识上传，前男友，算力，打工。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敲得我头昏脑涨。五分钟后，门无声地滑开，一个和我一样半透明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您好，编号 73584，我是您的引导者 007。

您可以叫我沈舟。他的声音和刚才的电子音完全不同，温和而有磁性。我叫林溪。

我报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编号。沈舟的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但笑容依旧：好的，林溪女士。接下来由我带您参观一下『永恒天国』。

他带着我走出了房间。门外是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纯白走廊，两边是一模一样的房门。

偶尔有门打开，走出和我一样半透明的灵魂。他们大多表情麻木，行色匆匆。

这里有多少人？我问。目前在线意识数量为三十万七千四百二十二人。

沈舟精确地报出数字。三十万……我感到一阵窒息。沈舟带我去了所谓的公共图书馆。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无数发光的书籍在空中缓缓飘浮。这里的书籍是全人类知识的集合。

阅读可以提升您的思维活跃度，有助于您更好地完成任务。我随手抓住一本，书页在我面前展开，里面的文字化作光点涌入我的大脑。《相对论》的完整推导过程，我只用了一秒钟就读完了。但我毫无感觉。没有获取知识的喜悦，只有数据流过的空洞。

感觉怎么样？沈舟问。像在给硬盘分区。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沈舟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很有趣的比喻。我们去下一个地方，『记忆回廊』。记忆回廊里，漂浮着无数五光十色的光球。每一个光球，都是您生前的一段记忆。您可以随时进入，重温旧梦。沈舟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特别明亮的光球。那是系统根据您的情感波动，为您推荐的最珍贵记忆。

我飘了过去，触碰了那个光球。瞬间，天旋地转。我回到了大学的毕业典礼。

顾言穿着学士服，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手捧一束玫瑰，单膝跪在我面前。林溪，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周围是朋友们的起哄和祝福。阳光正好，他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

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天。可现在，重温这一幕，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猛地从记忆中挣脱出来，脸色难看。怎么了？这段记忆不愉快吗？沈舟关切地问。

引导者也需要关心客户的私人情绪吗？我反问。这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

他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我盯着他的眼睛：沈舟，你也是死后被上传的吗？

他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和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的职责是引导，你的职责是……生存。说完，他转身就走：参观结束了。祝您在『天国』生活愉快。有需要可以随时呼叫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疑云丛生。这个沈舟，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新手保护期的三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在房间里思考。我必须接受现实：我死了，但又没完全死。我被困在了这里，不想数据湮灭，就得给系统打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顾言。我恨他。但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分手时我们闹得那么僵，他巴不得我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现在又花大价钱把我复活

在这个鬼地方，图什么？显示他情深义重？还是某种变态的占有欲？三天后，保护期结束。

我的第一个任务来了。任务名称：『落日』情感模拟。请根据给定的情境，生成一段符合『悲伤但充满希望』的文本。任务奖励：50 算力。情境是一对恋人，在末日来临前，观看最后一次日落。我看着这个任务，冷笑一声。悲伤但充满希望？

我把我对顾言的滔天恨意，和我被困在这里的绝望，以及对未来的迷茫，一股脑地塞进了文字里。我写道：太阳沉没了，黑暗吞噬了我们。但没关系，因为在地狱里，我们终于可以永不分离。这难道不是你最想要的吗？我点击了提交。

一秒钟后，系统提示音响起。警告！检测到您的文本包含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攻击性。

任务判定失败。扣除 20 算力作为惩罚。我账户里可怜的 60 点剩余算力，瞬间变成了 40。我气得差点当场脑溢血。这狗屁系统，不仅要我当牛马，还要我当个情绪稳定的牛马！我正准备破口大骂，房间门开了。沈舟走了进来，脸色严肃。

林溪，你想被格式化吗？我只是说了实话。我梗着脖子。在这里，实话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沈舟走到我面前，声音压得很低，系统需要的是符合它逻辑的数据，不是你的真实情绪。你越是反抗，消耗得越快。

那我该怎么办？像其他人一样，变成一个麻木的行尸走肉，每天计算着算力苟延残喘？

如果你想活下去，是的。如果我不想这么活呢？我直视着他。沈舟沉默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职业微笑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同情。你今天见到的，不是真正的我。他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意思？引导者 007 只是一个程序。一个基于我部分人格数据生成的 AI。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真正的我，和你一样，也被困在这里。我瞳孔骤缩。

你……也是被上传的意识？不。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被上传的。

我是……主动进来的。这比被上传听起来更离谱。你疯了？为了找到真相，也为了……找到出去的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个『永恒天国』，它的底层代码，是我写的。我的大脑宕机了。这个每天对我职业假笑的引导者，竟然是这个赛博地狱的创造者之一？这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消化不了。慢慢说。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永恒天国』最初的设计理念，是为那些因意外而濒死的人提供一个意识的『临时避难所』，等待未来医学技术成熟后，再将意识导回新的克隆身体。沈舟缓缓道来，它是一个希望的方舟，不是一个剥削算力的监狱。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的合伙人，背叛了我。

沈舟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篡改了核心程序，将『天国』的运营模式改成了现在的样子，把它卖给了一家名为『创世纪』的公司。然后，他把我锁在了系统里，用我的核心权限，为他管理这个监狱。你的合伙人是谁？他叫……顾言。轰！我的世界，第二次崩塌了。顾言。又是顾言。他不仅是把我送进来的前男友，还是这个地狱的缔造者之一，是背叛了沈舟的罪魁祸首。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他要在我死后，立刻把我上传？因为我是他最熟悉、最了解的意识样本。

他需要一个稳定的、高质量的算力来源，来测试和完善他这个扭曲的产品。

他不是在爱我，也不是在占有我。他是在……利用我。彻头彻尾的，毫无人性的利用。

我浑身发冷，一股恶心感从心底涌上来。八年的感情，在他眼里，可能只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数据模型。林溪，冷静点。沈舟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冷静不了！我几乎是尖叫出来，他怎么敢！他怎么能！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沈舟的声音很沉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但现在，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们需要计划。我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情绪。是的，愤怒没用。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什么计划？我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要拿回系统的最高权限。为此，我需要一个能绝对信任的帮手，一个不受我『引导者』身份影响，能独立思考和行动的人。

沈舟看着我，我观察了你三天。你的初始算力等级虽然只是 B，但你的思维异常活跃，意志力很强。最重要的是，你和他有最深的纠葛。你是我最好的人选。你要我做什么？

配合我，演一场戏。麻痹系统，也麻痹他。同时，秘密寻找系统的漏洞，也就是我当年留下的『后门』。找到之后呢？夺回控制权，或者……彻底摧毁它。

摧毁它。也意味着，这里包括我在内的三十万个意识，将一起数据湮灭。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但我看着沈舟坚定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我干。

与其在这里当一辈子牛马，不如轰轰烈烈地死一次。更何况，我一定要拉着顾言一起下地狱。

从那天起，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会和系统对着干的刺头。我开始认真地做任务，模拟各种系统需要的情感，写那些言不由衷的希望与爱。我的算力稳步增长，很快就从 B 级升到了 A 级。我成了永恒天国里的模范居民。

引导者 007也就是沈舟的 AI 分身时常会来探望我，对我表示嘉奖。

而真正的沈舟，则会在夜深人静，系统监控最薄弱的时候，悄悄潜入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