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上八千万呢？"赵总把茶杯砸在我脚边。碎瓷片混着滚烫的茶水溅到我脚背上，烫。

办公室里挤满了人，财务部空了大半的工位格外刺眼。昨天下午，财务总监陈明远带着几个心腹，人间蒸发了。今天一早，公司高层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全涌进了我们这片小小的格子间。"燕栖梧！说话！"人事总监王芳的声音尖得能划破耳膜，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差点戳到我鼻子上，"陈明远负责的账，你签过字！"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脑子里嗡嗡响，像塞了一团乱麻。签字？是，陈明远确实总让我在一些报销单、付款申请上签字，说我是经手人，流程需要。

他是我顶头上司，转正报告捏在他手里，我能说个不字？"我……我只是按他要求签了字，具体款项，我不清楚……"我的声音发飘，连自己都听着心虚。"不清楚？

"赵总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都跳了起来，"一句不清楚就想推干净？八千万！燕栖梧，你是经手人！白纸黑字，你签的名！"他甩过来一叠厚厚的凭证复印件。那些熟悉的签名，确实是我的笔迹。冷汗顺着我的脊梁沟往下淌。完了。"报警！"王芳尖声叫道，"必须报警！燕栖梧，你有重大嫌疑！"保安部的老刘，那个平时总在门口打盹的老头，此刻像个门神一样堵在我工位出口。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贼。三天后，警察真的来了。不是请我去协助调查，是直接在公司大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戴上了手铐。金属的冰凉贴着皮肤，激得我浑身一哆嗦。

我看到赵总站在办公室巨大的玻璃幕墙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这一幕。冰冷的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对面警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冰雹砸下来。"你和陈明远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让你签那些字？""那八千万，你有没有经手？去了哪里？

""你个人账户近期有大额资金流动吗？"我机械地回答，一遍遍重复："我只是个小出纳，按领导要求签字，具体款项我不清楚，钱没经过我的手……"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干涩。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我。八千万！这罪名要是坐实了，我这辈子就完了。

爸妈怎么办？他们还在老家等着我转正的好消息。律师是公司"好心"指派的，姓李，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他翘着二郎腿，翻着案卷，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小燕啊，情况对你很不利啊。证据链很完整，你是经手人，签了字，这是铁证。陈明远跑了，这锅……咳，这责任，总要有人担。"他推过来一份文件："你看，公司这边呢，念在你年轻，也是被陈明远蒙蔽，愿意给你出具一份谅解声明。只要你签个认罪书，表示是你工作疏忽，没有仔细核对，才让陈明远钻了空子。 数额上……可以往小了认定，判个三五年，表现好点，很快就能出来。公司还承诺，你出来后，可以给你安排个岗位。

"我盯着他，浑身的血都冷了。认罪？工作疏忽？三五年？这是要把我当替死鬼，丢出去平息外界的怒火，保全公司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总！"我不签！"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我没罪！凭什么让我认！"李律师脸上的笑容淡了，露出一丝不耐："燕栖梧，你搞清楚状况。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陈明远跑了，死无对证。

公司高层都愿意做证，是你经手操作。你不签？那就等着全额八千万的指控吧！十年起步！

你想想清楚！"巨大的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一个人，拿什么对抗整个公司？我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审讯室惨白的灯光晃得我眼睛生疼。

拘留所的日子，分不清白天黑夜。狭小的空间，坚硬冰冷的床板，浑浊的空气。

同监室的女人，眼神麻木或凶狠。我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一遍遍回想出事前的每一个细节。

转正。昨天下午，陈明远才笑眯眯地告诉我，我的转正报告他交上去了，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夸我踏实肯干。晚上部门聚餐，他还特意敬了我一杯。怎么一觉醒来，天就塌了？那些让我签字的单据……付款申请单、差旅报销单……当时觉得都是些常规流程。

现在回想，陈明远每次递给我签字时，眼神似乎都有些飘忽？或者，是我事后的恐惧在作祟？

我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燕栖梧，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多看一眼？为什么那么相信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燕栖梧，有人探视。"我麻木地跟着管教走出去。

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我愣住了。楚槐序。大学室友，上下铺睡了四年。

毕业后她进了顶尖律所，专打经济犯罪官司，风生水起。我们不算特别亲密，但同窗情谊还在。她怎么会来？我拿起冰凉的听筒，手还在抖。"栖梧。

"楚槐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冷静得像一块敲击的冰，"看着我。"我抬起红肿的眼睛，对上她镜片后锐利的目光。"把那天发生的事情，所有细节，一个字不漏，告诉我。现在。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强大的、能穿透我混乱思绪的力量。

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从赵总砸茶杯开始，到警察带走我，到公司指派的律师如何威逼利诱。还有出事前一天，陈明远让我签字的那些单据——虽然我记不清具体是哪几张了，但我提到了财务部那个总是坏掉的监控探头，提到了陈明远最近几个月频繁地让我加班处理一些"急件"，提到了他办公室总在深夜亮着的灯……楚槐序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眼神越来越锐利。我说完了，大口喘着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个谅解声明和认罪书，绝对不能签。"楚槐序斩钉截铁，"签了，你这辈子就毁了。

""可是……"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所有证据都指向我……公司那么多人做伪证……我……""证据？

"楚槐序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是人做的，就能被推翻。伪证？越多越好，漏洞才越大。"她推了推眼镜，"这个案子，我接了。免费。"我愣住了，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我："槐序……为什么？"楚槐序隔着玻璃看着我，眼神复杂："当年毕业实习，我被一个无良公司坑，差点背黑锅，是你帮我找到关键证据，还记得吗？"她顿了顿，"现在，轮到我还你了。而且，"她眼神冷下来，"我最恨这种拿底层员工当替罪羊的龌龊手段。"她拿出一份文件，贴在玻璃上："签了这份委托书。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代理律师。记住，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公司派来的人。在里面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认，等我消息。

"看着委托书上她龙飞凤舞的签名和那个象征着权威的律所印章，一股热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我颤抖着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楚槐序走了，留下一个带着决绝力量的背影。我把那份签好的委托书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纸张似乎有了温度。有希望了。槐序她一定有办法！楚槐序的动作雷厉风行。

她立刻向办案机关提交了正式的律师委托函，强硬要求调取所有案卷材料，并申请对涉案资金流向进行全面的、独立的司法审计。同时，她给我递进来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几支笔。"栖梧，把你记得的、经手过的所有和陈明远有关的签字事项，时间、地点、单据类型、金额哪怕只是大概、旁边有谁、他当时说了什么话，越详细越好，全部写下来！不要怕琐碎！"我把自己埋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像个疯子一样回忆、书写。从入职第一天起，所有和陈明远有关的片段，都在脑子里疯狂闪回。时间、场景、对话、签字时的感觉……能记起来的，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我都写下来。手指写到僵硬发麻，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字迹。

楚槐序第二次来探视，带走了那本沉甸甸的笔记。她快速翻看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很好。"她合上笔记本，"陈明远让你签字的单据，绝大部分集中在最近三个月，尤其是他跑路前那半个月，频率和金额都异常增加。而且，几乎都避开了财务总监直接签字环节，直接由他授意你操作后，绕过某些审核节点……这不合规。另外，"她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你提到，有一次你无意中看到他电脑屏幕上有一个加密文件，文件名是‘备用’，还记得吗？

"我努力回想，不太确定："好像……是有一次送文件，他屏幕没切过来……一闪而过，没看清具体内容，只记得文件名是‘备用’，加了锁。""这就够了。

"楚槐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说明，他很可能有另一个账本！藏起来的账本！

"我心头狂跳："可是……他的办公室和电脑肯定都被查封了，警察都没找到吧？

""警察找的是明面上的。"楚槐序冷笑，"这种老狐狸，藏东西不会那么简单。

财务部那个坏掉的监控，位置很巧妙，刚好对着他办公室门口和一部分公共区域死角。

他跑路那天，监控修好了吗？"我仔细回想："没有！那天早上我还听技术部的小王嘟囔，说配件一直没到货……"楚槐序立刻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信息。然后对我说："栖梧，你提供的这些细节非常关键。现在，我需要你回忆一个人——监控室的老张。"老张？

那个沉默寡言、总爱喝点小酒的老头？"他……他平时就管监控，话很少。""出事那天，他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请假？或者特别紧张？

"我努力回忆着那个混乱的早晨："好像……没有请假。他那天……对，赵总他们冲进来的时候，老张也在人群后面，脸色很难看，很白，后来……好像有人吼了一句让他出去，他就低着头走了……"楚槐序若有所思："知道了。

你安心待着，什么都别想，继续回忆，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我很快回来。"楚槐序的介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头。公司那边显然得到了消息，反应迅速而激烈。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探视窗口——我的直属主管，吴姐。她以前对我还算不错。

"栖梧啊，"吴姐拿着听筒，一脸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听姐一句劝，签了吧！

李律师的方案真的是为你好！公司高层这次是铁了心要追责，你不签，他们就要动真格的了！

"她压低了声音："赵总说了，只要你肯认下这个疏忽的罪名，公司不光出谅解书，等你出来，还可以给你老家父母一笔补偿金，足够他们养老了！你还年轻，进去几年，出来还有机会。要是硬扛到底……"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很明显，"你爸妈可经不起折腾啊！"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他们竟然拿我爸妈威胁我！"吴姐，"我盯着她，声音嘶哑，"陈总监跑路那天，你也在办公室。他让我签字那些大额付款单的时候，你也看见过，对不对？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听命行事！"吴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我的视线："栖梧，姐就是个小组长，能知道什么？领导让干啥就干啥呗……那些单子……流程上是你签的字，这谁也改变不了啊。"她叹了口气，"听姐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认了吧，给自己留条活路，也给你爸妈留条活路。"她放下听筒，匆匆走了，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浑身发冷。连吴姐都这样了。公司编织的这张网，太密实了，要把我死死困在里面。又过了几天，李律师居然又来了，这次趾高气扬。

他甩出一份文件复印件。"燕栖梧，看看这个吧！这是公司几位高管联名出具的证词，都一致指认，陈明远在跑路前最后几天，频繁私下指使你操作大额资金转移！

并且有证据显示，你曾多次登录陈明远的操作权限账号！"他得意地敲着玻璃，"这份证据一旦提交法庭，你主犯的罪名就跑不掉了！现在签认罪书，还来得及！

"登录陈明远的账号？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是了，有一次他出差，临时有个紧急付款，打电话让我用他的账号密码操作一下……那是唯一一次！而且事后他立刻改了密码！

他们竟然连这个都扭曲了！把一次授权操作，变成了我蓄谋已久的证据！

看着那份伪造的、签着几个熟悉名字的证词复印件，巨大的愤怒压过了恐惧。

这些平时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总们，为了自己的乌纱帽，竟然可以如此无耻地颠倒黑白，把一个无辜的人往死里踩！"滚！"我对着听筒，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个字，"告诉赵总他们，这锅，我不背！想让我当替死鬼？做梦！"李律师被我吼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好！好得很！燕栖梧，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他气急败坏地摔下听筒走了。探视时间结束，我走回那个狭小的监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绝望并没有把我压垮，反而像一把火，在我心底熊熊燃烧起来。愤怒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力量。清白！

我一定要洗干净这个泼在我身上的脏水！为了爸妈，也为了我自己！楚槐序再来时，脸色凝重，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他们急了。"她开门见山，"那份所谓的联名证词，漏洞百出。时间点对不上，操作细节模糊，完全经不起推敲。他们是在狗急跳墙，想用压力逼你就范。""槐序，他们用我爸妈威胁我……"我把吴姐的话复述了一遍。

楚槐序眼中寒光一闪："放心，他们不敢真动你父母，那是犯罪。但这也说明，他们已经黔驴技穷了。"她拿出一份打印件递到玻璃前，"看看这个。

"是一份银行流水查询申请的回执单。

"这是用你提供的那些琐碎时间点交叉对比申请查询的。"楚槐序指着其中几处高亮标记，"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在你签字确认付款后的几分钟到几小时内，有几笔大额资金，从收款方公司迅速转出，最终流向是几个离岸账户。这些账户的开户人信息模糊，但开户时间点……"她顿了顿，"就在陈明远跑路前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