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军区家属院的梧桐树又窜了半米高，枝桠把六月的天空割成零碎的蓝布片，阳光漏下来，在水泥地上砸出晃眼的光斑。李晓宇斜倚在树干上，校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腿，上面还沾着昨天爬墙蹭的灰。他单手拍着篮球，“砰砰”声震得墙皮簌簌掉渣，连墙根下晒太阳的老黄狗都懒得抬眼——这小子天天在这儿“练球”，狗都听腻了。

他家客厅西墙挂着父亲的常服照，肩章上的星徽擦得亮闪闪，皮鞋锃亮能照见人影。再看他这副德行：军帽歪到后脑勺，帽檐压着眉毛，趿拉着塑料拖鞋，鞋跟磨得一边高一边低，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活脱脱是从照片里跑出来捣乱的“反面教材”。

“李晓宇！你再拿篮球砸墙，今晚就抱着球睡仓库去！”厨房传来老妈的怒吼，锅铲敲灶台的“当当”声跟着炸响，隔着两扇门都能听见瓷盘碰撞的脆响。李晓宇手一抖，篮球差点砸到脚面，他瞬间弹起，抱着球窜出门，拖鞋在水泥地上蹭出火星子，刚拐过影壁，就撞见张健骑着那辆“老掉牙”的永久自行车。

这车比张健岁数都大，车链松垮垮耷拉着，每蹬一下都“哗啦”响，像是随时要散架；车轮子“哐当哐当”直晃，辐条上还缠着去年的春联碎纸；车筐里的零食堆成小山，油纸包着的虾饺还冒着热气，话梅、牛皮糖挤得快掉出来，连车把上都挂着两袋鱼皮花生，风一吹，花生袋“啪嗒啪嗒”打在车把上。

张健他爸在参谋部，这小子打小跟着看战术地图，鬼精得很，眼睛一眯就有坏主意。他单脚支地，车梯“咔嗒”卡进砖缝，从车筐里摸出颗话梅塞嘴里，酸得五官拧成一团，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弹珠，说话都漏风：“中考完啥打算？总不能天天被你妈追着训吧？我妈昨天还说，再看见你把篮球往人晾衣绳上扔，就把你那破球塞煤炉里烧了——到时候你别哭着找我借球。”

李晓宇单手转着球，帽檐压得更低，遮住半张脸，含糊不清地说：“能有啥打算，混日子呗。不过——”他突然凑近张健，声音压得低，眼神却亮得很，像发现了新大陆，“我听我爸跟战友打电话，说粤北的野球场厉害得很，还有老字号早茶铺，一笼虾饺八个，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虾仁，咬一口鲜汁能溅一脸，咱要不……趁暑假去闯闯？”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跟小坦克碾地似的，震得地面都颤。两人回头，就见丘陵抱着篮球晃过来。这货他爸是侦察连连长，打小练擒拿，体格敦实得像半截铁塔，T恤领口被胸肌撑得发紧，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都快把衣服顶破。他一巴掌拍在张健后背上，力道大得让张健往前一栽，自行车都跟着晃了晃，车筐里的虾饺差点掉出来。

“就知道你俩惦记吃！”丘陵嗓门大，一开口跟炸雷似的，“粤北那野球场才是正事儿！我表哥上周去那边出差，说有个白发大爷，三分球十投十中，叼着烟都能赢比赛，人家防守的小伙子蹦起来够篮筐都拦不住——咱不去会会，枉为‘篮球狗’！”

张健揉着后背直咧嘴，疼得龇牙：“你手劲就不能轻点儿？跟拍砖似的，再拍我肺都要出来了。要去也行，早茶铺必须先打卡，我列了清单，三家老字号，每样点心都得尝一遍，虾饺、烧卖、流沙包、艇仔粥，少一样都不行，不然这趟算白去。”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红笔圈得密密麻麻，连哪家早茶铺的虾饺几点出锅、哪家的烧卖肉馅多都标得清清楚楚。

正说着，街角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跟揣了袋玻璃球似的。汪洋和钟意从那边拐进来。汪洋他爸是通讯兵，家里堆满旧电台零件，这小子瘦得像根旗杆，风一吹都能晃，却满肚子机灵。他背着的旧帆布包塞着电线、电阻和收音机零件，走一步里面就“哗啦”响一声，包带子被磨得起了毛，边缘还缝着块补丁——上次被他妈缝纫机轧的。

钟意跟在后面，他爸是军医，家里医药箱比衣柜还多，光《急救手册》就有五本，分别标注“家庭版”“野外版”“战场版”“儿童版”“老年版”。钟意戴副黑框眼镜，镜腿缠着透明胶带，看着文绉绉的，可上次学校体能测试，一千米跑了三分零二秒，把体育生都跑吐了——这事在学校传得神，连隔壁班的女生都来问，说他是不是偷偷练了轻功。钟意当时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是心率控制，跟我爸教的急救知识里的呼吸法有关，两步一吸三步一呼，能减少能量消耗，你们要是想学，我可以给你们画个呼吸节奏表。”

“五虎将凑齐了，商量个大事！”李晓宇把篮球往地上一扔，用脚勾着转圈圈，球在他脚边溜得像条鱼，“中考完这暑假，咱去粤北！打球、吃早茶，顺带……躲躲我爸的‘暑期特训’。他说要教我格斗，上次练背摔，我直接摔水泥地上，屁股开花不说，现在坐凳子还得垫个软垫子——你们是没见我妈当时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还拍视频发家属院群里，现在全院都知道我摔屁股墩儿了。”

张健眼睛瞬间放光，从裤兜掏出张更大的地图，红笔圈得密密麻麻，连粤北哪条巷子里有卖鱼皮花生、哪家便利店的话梅最便宜都标了：“我早摸透了！粤北三家老字号早茶铺，五处野球场，还有——”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才接着说，“听说那儿下个月有野球比赛，冠军奖金五千块！五千块啊，够咱吃半年虾饺，还能买两双最新款的篮球鞋，配色随便挑！”

丘陵拍着篮球笑骂：“你个吃货！除了吃就是鞋，没点正经的。不过奖金倒是诱人，赢了咱平分，买一卡车零食，让你吃到明年开学都吃不完——到时候你胖得跑不动，野球场都没人跟你玩。”

汪洋推了推快滑到鼻尖的眼镜，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改装过的对讲机，机身贴满粉色卡通贴纸，还是Hello Kitty的，一看就是他妹妹淘汰下来的：“我带这个，加密频道，省得被人偷听。我爸教我改的，还能当导航，粤北山多路绕，丢不了。上次我用它跟我表哥通话，他在山里信号都满格，比你那破手机强多了——你那手机，进个地下室就没信号，还敢说自己是‘通讯达人’？”

钟意从书包掏出本《急救手册》，封面都翻得起了卷，边角用透明胶带粘了三层，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晃得人眼晕：“我备了急救包，碘伏、绷带、云南白药都齐活，连冰袋都带了两袋，用保温盒装着，里面还放了冰格，能续冰。要是打球受伤，或者遇到突发情况，能顶上。上次李晓宇摔破膝盖，还是我给包扎的，要不是我，他早感染了——当时他还嫌我包得丑，说像粽子，结果第二天就跟同学炫耀，说这是‘特种兵专属包扎法’。”

李晓宇不服气，梗着脖子：“那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包扎有啥关系？再说了，当时你把我膝盖包得跟粽子似的，走路都费劲，还被我爸笑了三天——他说我这包扎法，敌人看了都不忍心打我，怕把‘粽子’打漏了。”

钟意没理他，接着说：“我还带了晕车药，粤北山路多，张健上次坐公交车，吐得人家司机都要赶他下去——司机说他吐的东西把车座都弄脏了，还得花钱洗，让他赔洗车费，最后还是我替他付的，到现在他都没还我钱。”

张健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那是意外！谁知道那公交车开得跟过山车似的，一会儿拐一会儿颠，我早饭吃太多，没忍住。下次我提前吃晕车药，保证不吐——再说了，我后来不是请你吃了根冰棍吗？两清了！”

五人越说越兴奋，开始倒腾行李。李晓宇把军用水壶塞进背包，壶底是老爸特意磨的棱，说能当应急武器，他还在壶身上贴了张奥特曼贴纸，说是“增加战斗力”；张健把零食往包里塞，连话梅核都舍不得丢，说能当弹珠玩，还能在紧急时候砸人；丘陵抱着篮球，还不忘往包里塞两罐蛋白粉，说练体能用，顺便给兄弟们补补；汪洋把对讲机、电线、电池一股脑往里塞，包都快拉不上拉链，最后还是钟意帮他把电线缠成圈，才勉强拉上；钟意则把急救包摆得整整齐齐，连创可贴的图案都要按颜色排好，粉色的放左边，蓝色的放右边，卡通的放中间，说是“方便快速找到”。

五人背着鼓囊囊的背包，站在家属院门口，活脱脱五个要去闯江湖的小痞子。背包带勒得他们肩膀发红，却没人喊累，眼里全是期待——粤北的虾饺、野球场的白发大爷、五千块奖金，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