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旧蝉徐筝陈泽最新推荐小说_完结版小说推荐别过旧蝉徐筝陈泽
渭城向南三百里,连天阴雨将官道泡成了泛着腐臭的泥淖。雨点砸在斗笠上噼啪作响,恍若永夜殿里那道人永无止境的算盘声。泥浆没过半靴,每步都需与大地撕扯,似有无数冰冷的手向下拖拽。偏有双布鞋走得极稳。鞋帮绣着的黯色云纹未沾半点污秽,每一步踏落,泥水便自然退开半寸,仿佛在畏惧什么。鞋主人是个哑巴,背着陈旧藤筐,筐中裹着青布襁褓,隐约露出婴孩熟睡的面庞。孩子口中含着一截枯枝,枝桠粗糙如老鳞,却隐隐流动着近似呼吸的微光,映得小脸忽明忽暗。哑巴忽然停步。雨势骤急,砸在泥洼里溅起铜钱大的水花。官道两侧老槐无风自动,叶片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如毒蛇游过枯骨堆。十七道黑影自林间渗出,玄甲覆面,腰佩制式狭刀。
唐国军部的杀人机器“铁鹞子”,竟现身荒僻雨夜。为首者抬手,弩机上膛声整齐划一,淬过墨池秘药的三棱箭镞割开雨幕,锁定那背负婴孩的哑巴。哑巴未抬头,只将藤筐转到胸前,以宽厚脊背挡住可能穿透而来的箭矢。他五指微张,一滴沿斗笠边缘坠落的雨珠骤然凝滞半空,水珠内部折射出万千细密符意,仿佛囊括了一座微缩符阵。箭出!十七支弩箭撕裂雨帘,却在距哑巴三尺处诡异地悬停。
箭尾兀自震颤,发出蜂群般的嗡鸣。哑巴屈指轻弹,那滴悬停雨珠应声炸裂,符意迸发!
所有弩箭以更迅猛之势倒卷而回,精准穿透玄甲缝隙,带出十七蓬血花。
尸体倒地时溅起的泥浆,尚未追上哑巴已然远去的脚步。槐树深处响起一声轻咦,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黑袍道人踏叶而出,手持玉拂尘,每一步都踏在雨滴间隙,道袍竟保持干燥。知命境修士,足以在世间绝大多数地方横行。“留下那孩子。
”道人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天谕院要的人,你守不住。”哑巴终于抬头。
斗笠下是张被火燎过的脸,疤痕扭曲如蚯蚓,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得可怕,像是雪原上孤狼注视着自己的猎物。他指了指道人,又指指自己心脏,缓缓摇头。
道人拂尘挥洒,万千雨丝受其道法牵引,化为冰棱攒射!
每一根冰棱都蕴含着洞穿金石的力量,空气被切割出凄厉尖啸。哑巴不退反进,身影在冰棱间隙中扭曲穿梭,竟如鬼魅般贴近道人。一拳递出,无声无息,拳锋所过之处雨水蒸发、符意崩散!道人面色微变,拂尘格挡。拳尘相交,发出沉闷如击破革的巨响。道袍鼓荡,脚下泥浆轰然炸开丈许深坑。哑巴拳势再变,化拳为指,指尖萦绕着极凝练的寂灭意,直点道人眉心。“寂灭指?你是书院弃徒!
”道人惊喝,周身绽放璀璨昊天神辉,光明大作。神辉与寂灭指劲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雨水在两人气劲交锋中疯狂旋转,形成巨大的透明漩涡。
哑巴指势忽收,变指为掌,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泥浆。他竟借方才炸开的泥浆掩盖,暗中捏符!泥浆符文化作黑色闪电,穿透神辉,印在道人胸口。道人闷哼倒退,道袍焦黑一片,眼中闪过惊怒。便在此时,藤筐中婴孩被战斗余波惊醒,发出细微哼声。
不是哭,反而像是被扰清梦的不悦。那含在口中的枯枝微光流转。战场形势骤变!
道人施展的光明神辉忽然紊乱,仿佛被无形之力干扰。空气中弥漫的天地元气变得粘滞沉重,道人感觉自己像是陷入琥珀的飞虫,每一个动作都需耗费倍许心力。
他惊骇看向婴孩:“言出法随?!不对…这是…枯荣领域?”哑巴抓住这瞬息之变,并指如刀,切入神辉最薄弱处。指风凌厉,却无声无息,直刺道人气海雪山。
道人强行扭转身体,指风擦腰而过,带出一溜血珠。他借势飞退,眼中已萌退意,死死盯了那婴孩一眼,身形融入雨夜消失不见。哑巴并未追击。他轻轻拍抚藤筐,婴孩咂咂嘴,再次含紧枯枝沉沉睡去。周围粘滞的元气恢复流动。雨渐小,转为冰冷绵密的雨丝。哑巴站在泥泞中,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
方才对决看似他占上风,实则气海内已受震荡。他俯身,从泥水里拾起那道人被指风削落的一小块袍角,布料边缘还残留着微弱的神辉和一丝…极淡的桃花香气。他将布角凑近鼻尖,雨水和血污味也掩盖不住那特有的香。这不是西陵神殿的味道,带着南方的妩媚与杀机。
哑巴沉默片刻,将布角收起。他调整了下藤筐,让婴孩睡得更舒适些,再次迈步。
脚步依旧稳定,一步步踩碎南晋雨夜的倒影,走向更深的黑暗。襁褓里,那截枯枝紧贴婴孩心口,微弱光芒明灭,如同大地深处最固执的心跳。雨停了。
南方的潮湿裹着青草与腐泥的气息钻进鼻腔,哑巴背着藤筐,沉默地行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天边泛着一种压抑的鲑鱼肚白,映出前方巨大断裂的峡口轮廓——青峡。
昔日书院先生们在此阻挡整个天下,剑气符意将此地山河彻底劈开,残留的天地元气至今混乱不堪,如同沸粥,寻常修士在此连调动半分念力都困难,甚至可能引动残存剑意反噬。哑巴选择这条路,凶险,却能隔绝大部分追踪,也像是某种归于故地的执念。峡口风声呜咽,如怨妇低泣。
几具被野狼啃噬大半的尸体散落在乱石间,看服饰是附近的山匪,致命伤却干净利落,是军中好手的手法。哑巴脚步未停,目光扫过石缝里一抹未干的血迹,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藤筐里的婴孩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咿呀”声,不是哭闹,倒像是感知到什么,那截枯枝在她唇间泛着微温的光,光芒似乎牵引着此地混乱的元气,形成微妙的平衡。哑巴停步,将藤筐小心解下,藏在巨岩背风的凹陷处,用干燥的枯草略微遮盖。他回身,面对空无一人的峡谷,缓缓取下斗笠,露出一张疤痕交错却异常平静的脸。风更急了,卷起砂砾拍打在岩壁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了某种极轻微的脚步声。六个身影从嶙峋怪石后显现,装束各异,有提刀的江湖客,有手持罗盘的道人,甚至有一个衣着暴露、指尖缠绕彩线的妩媚女子。他们气息驳杂,却无一例外透着血火里淬炼出的精悍,眼神里的漠然表明他们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买卖。
“哑巴张?”提刀的汉子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铁器,“有人出大价钱,要那孩子的命。
你守不住。”哑巴沉默,从腰间抽出一柄无鞘的铁剑。剑身黝黑,毫无光泽,像是烧火棍,唯有剑脊上残留着几道难以察觉的暗纹,似是干涸的血痕。那妩媚女子娇笑,指尖彩线弹动,空气中弥漫开甜腻的香气:“何必打打杀杀?把孩儿给我,姐姐疼她……”香气钻入鼻尖,带着迷幻心智的力量。哑巴却恍若未闻,眼神清亮更胜之前,仿佛那香气不过是掠过磐石的微风。持罗盘的道人冷哼一声,罗盘指针飞旋,混乱的青峡元气被强行梳理,引动地脉,哑巴脚下地面陡然软化,化作流沙试图将他吞噬!
同时,刀客怒吼扑上,刀光如匹练,斩向哑巴脖颈。另一侧,阴影中一名刺客无声息递出短刺,直取后心。哑巴动了。铁剑看似缓慢地插入脚下流沙,一股极凝练的寂灭意灌入,翻涌的流沙瞬间板结硬化!他侧身让过刀锋,铁剑顺势上撩,精准地磕在短刺侧面,火星四溅。刺客只觉一股古怪的震荡之力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几乎握不住兵器。彩线女子面色微变,十指连弹,更多彩线如毒蛇般射向哑巴,线头闪烁着幽蓝剧毒。哑巴铁剑挥舞,剑势不见得多快,却总能间不容发地截住彩线,铁剑与彩线交击,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竟似那彩线也是金属打造。刀客狂吼,刀势展开,大开大阖,卷起狂风。道人罗盘再转,引动空中残留的稀薄水汽,凝结成冰锥砸落。
刺客隐入阴影,伺机而动。哑巴以一敌四,铁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或点、或刺、或格、或拍,毫无华丽招式,却总能在最关键时刻打断对方合击。
他的战斗方式带着浓烈的书院痕迹,简洁、高效,却又混杂着某种战场搏杀的血腥狠戾。
铁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沉闷的破空声,空气似乎都被那寂灭意压得凝滞。
彩线女子忽然尖叫一声,她发现自己的宝贝彩线竟被那柄黑沉铁剑悄无声息削断数根!
那是什么剑?竟能轻易斩断百炼精金丝?便在此时,藏在岩后的第五人出手了。
那是个一直闭目的枯瘦老者,猛然睁眼,双瞳一片惨白!强大的念力无视青峡的混乱环境,化作无形重锤,狠狠砸向哑巴识海!哑巴身体一晃,动作骤然迟滞。
刀客趁势一刀劈在他肩头,血光迸现!短刺也再次从他肋下划过,带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剧痛刺激下,哑巴眼中狼性大作。他竟不理会伤势,铁剑脱手掷出,如黑色闪电射向那念师老者!老者惊骇欲避,铁剑却似有灵性般空中微转,穿透其咽喉,带出一溜血珠。同时,哑巴反手抓住刀客再次劈来的手腕,用力一拗!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刀客惨嚎。哑巴夺过钢刀,顺势横斩,刀光一闪,刀客头颅飞起,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肋下空门大露!刺客的短刺再次袭来,直捅肾脏。
哑巴却不闪不避,任由短刺入体,左手并指如刀,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入刺客眼窝,指尖蕴含的寂灭意瞬间摧毁其颅内一切生机!刺客身体一僵,软倒下去。电光火石间,连毙三人!彩线女子和道人骇然暴退,脸上血色尽褪。哑巴喘息着,肩头、肋下鲜血汩汩涌出,染红衣袍。他拔出体内的短刺,丢在地上,发出当啷轻响。
目光扫向剩余两人,冰冷彻骨,那眼神仿佛在看两个死人。道人面色惨白,猛地将罗盘砸向地面,爆开一团浓雾,身形急退。彩线女子也尖叫着掷出数枚彩丸,炸开毒烟,转身便逃,再无丝毫妩媚之态。哑巴没有追。他踉跄走到藏孩子的岩石后,确认孩子无恙,只是被血腥气惊得有些不安,枯枝的光泽微微波动。他靠坐下來,撕下衣襟,死死按住伤口。鲜血很快浸透布条,从他指缝渗出,滴落在灰褐色的岩石上,异常刺目。
婴孩在筐里不安地扭动,那截枯枝的光芒急促闪烁。哑巴忍着剧痛,伸出染血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孩的脸颊。孩子的眉头舒展开来,再次睡去,枯枝的光芒也渐渐平稳。
天光渐亮,青峡的轮廓清晰起来,狰狞而荒凉。风依旧冷,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哑巴沉默地包扎好伤口,重新背起藤筐。铁剑插回腰间。他走过那些尸体,目光在其中一具——那最先出手的刀客尸体旁停顿了一下。刀客的衣襟散开,露出内衬衣角上绣着的一朵极小、却栩栩如生的桃花。和昨夜那道人袍角上的香气,同出一源。哑巴抬头,望向青峡另一端。那边是南晋,再往南,是桃山。他迈开脚步,伤口每一次牵扯都带来钻心疼痛,步伐却依旧稳定,踩过碎石和血泊,走向峡口透来的微光。
藤筐里,婴孩口中的枯枝,光泽似乎比昨夜略微莹润了一丝,仿佛吸吮了某种养分。
青峡的风灌进来,带着刮骨的冷。哑巴肩肋处的伤口的血暂时凝住了,又被每一次迈步重新撕开,温热的血顺着衣襟内衬往下淌,黏腻地贴着小腹。
他嗅得到自己身上散出的血腥与铁锈混杂的气味,还有更深处,气海里几近枯竭的元力缓慢流转带来的空虚钝痛。寂灭意如同干涸河床底最后几缕湿气,难以汇聚。藤筐里的婴孩很安静,那截枯枝含在她唇间,微光稳定,仿佛汲取着某种来自天地却又不尽相同的力量,维系着她周身尺许之地异常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