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内人声鼎沸，聚光灯如同某种审判，灼灼地打在舞台中央的两位少年身上。

一年一度的校级辩论决赛，压轴的辩题带着点儿校方一厢情愿的浪漫——“合作与竞争，哪个更能推动进步”。

正方三辩，白昕。金融系公认的校草，白衬衫扣得一丝不苟，眉眼清澈，唇角天然带着点儿温和上扬的弧度，像初春融雪的阳光，轻易就能掳获所有视线。他正微微侧身，听着队友发言，姿态专注而谦和。

反方四辩，凌曜。同样是焦点，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眉眼深邃，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傲。他目光平视前方，看似聚焦于对手，实则一片虚无，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着桌面。

只有凌曜自己知道，他所有的感官，都被一种独一无二的、唯有他能接收的“噪音”所占据——

……对方二辩的这个论据，其实去年社科院的论文里就有批驳，数据样本有偏差……嗯，不过当面指出来会不会太不给面子了？

台下王教授的领带好像没打好……

啊，有点渴了，结束后去买冰奶茶吧，加双份珍珠。

清澈干净的少年音色，带着点儿不自觉的、内敛的活跃思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凌曜的耳膜和心脏。

这是白昕的心声。

从很多年前某个毫无征兆的时刻起，凌曜的世界就被迫对白昕完全不设防。无论白昕外表多么光风霁月，其内心所有细微的、跳跃的、甚至无厘头的碎碎念，都会一字不落地涌入凌曜的脑海。

这是一种诅咒，也是一种馈赠。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关于白昕的绝密档案。

此刻，白昕表面沉静如水，内心却活跃得像只揣了跳豆的小松鼠。凌曜听着他一边分析辩驳，一边还能分神去想奶茶和领带，唇角几乎难以察觉地勾了一下，又迅速压下。

终于，轮到自由辩环节。白昕站起身，灯光在他柔顺的发丝上跳跃，他看向反方，目光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请问反方同学，你们一再强调竞争的绝对优胜劣汰性，是否忽略了在全球化背景下，跨领域合作带来的指数级创新可能？例如……”

他的问题条理清晰，声音清朗，赢得台下细微的赞同声。

凌曜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电光火石间，是外人眼中熟悉的针锋相对。

来了来了，他又要开始那种‘全世界都是垃圾’的眼神攻击了。白昕的心声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习惯性吐槽。

凌曜心底一哂。看，这就是白昕，表面是端方君子，心里的小剧场却从不间断。

他缓缓起身，西装革履勾勒出迫人的气势。他没有直接回答白昕的问题，反而向前微微倾身，麦克风将他的声音放大，带着一丝低沉的、近乎挑衅的磁性：“正方三辩同学的观点听起来很美好，像童话。但你是否忽略了最基本的人性？合作需要信任，而信任，恰恰是世界上最奢侈也最易崩塌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锁紧白昕，几乎一字一顿：“尤其是在双方实力不均、立场根本对立的情况下。强求合作，不过是弱势方一厢情愿的、祈求施舍的幻想，不是吗？”

话语尖锐，甚至带着点儿人身攻击的意味。台下响起一阵抽气声。

白昕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只是略微淡了些。又来了，凌氏傲慢独裁宣言。心声里透出些许无奈和反感，根本没法正常讨论问题。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反方同学似乎对人性过于悲观了。信任固然难得，但正是通过制度设计和共同利益的捆绑……”

跟他辩论真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内心的抱怨和表面的据理力争形成诡异的分裂。

凌曜听着那两份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看，这就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棋逢对手的宿敌。只有他知道，白昕内心深处对他这种“傲慢”是多么的不以为然甚至厌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上了瘾一样，贪婪地捕捉着对方每一丝心音，哪怕其中大部分是对他的负面评价。因为这远比白昕那张完美无瑕、对谁都温和有礼的面具要真实得多。

这场辩论，凌曜听得心不在焉，却又全神贯注——全神贯注于那个只有他能听见的世界。

最终，比赛结果宣布。反方以微弱的优势获胜。凌曜作为结辩表现堪称完美，逻辑缜密，气场强大。

台下掌声雷动。凌曜面无表情地接受祝贺，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正在整理笔记的白昕身上。

白昕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柔和，看不出太多失落，依旧保持着风度。输了有点可惜，不过反方那个三辩的论点确实精彩……唔，奶茶还是要喝的。

凌曜：“……”

他总是这样。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的情绪永远被妥帖地收好，露出的永远是完美无缺的一面。而那真实的、鲜活的部分，只存在于凌曜独自窃听的频道里。

颁奖结束，人群开始散去。凌曜故意放慢脚步，在后台入口的阴影处停留。他看到白昕和队友说了几句，然后独自一人朝着走廊另一侧的饮水机走去。

终于结束了，嗓子要冒烟了。心声带着解脱的轻快。

凌曜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走廊空旷，灯光昏暗。白昕接完水，刚转过身，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凌曜。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水杯里的水晃了出来，溅湿了衬衫前襟一小片。

“……凌同学？”白昕的语气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脸上却迅速挂起礼貌的、略显疏离的微笑，“有事？”

凌曜的目光掠过他微湿的衬衫，布料微微透明，隐约透出底下的肌肤。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对上白昕的眼睛。

吓死我了，他站这儿干嘛？赢了比赛还要来堵路嘲讽吗？心声瞬间活跃起来，充满了猜测和一丝无奈。

凌曜心底那股莫名的、总是针对白昕的恶劣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喜欢看白昕这种表面镇定、内心慌乱的樣子，这让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那完美面具下的一丝真实。

他向前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白昕不得不微微仰头看他。

“没什么。”凌曜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儿刻意放缓的拖沓，“只是觉得，白同学刚才‘合作共赢’的观点，听起来格外……天真。”

白昕眉头几不可查地又蹙了一下，但笑容不变：“观点讨论而已，见仁见智。恭喜你们获胜。”

幼稚！赢都赢了还要追过来diss一句！心声气鼓鼓地反驳，与客气的言辞形成鲜明对比。

凌曜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他喜欢听白昕在心里骂他。

他又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白昕身后的饮水机发出轻微的嗡鸣，退无可退。

“只是讨论？”凌曜垂眼看着他，目光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可我听起来，倒像是白同学一厢情愿的……”他刻意停顿，模仿着刚才台上的用词，“……幻想。”

白昕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嘴角微微下拉。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白昕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摆脱这诡异局面时，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张薇急匆匆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可找到你们了！正好你们两个都在！”

两人同时转头看她。

张薇喘了口气，急急道：“出事了！下个月校庆的重头戏，和隔壁影视学院合拍的那个音乐剧，原定男一号出车祸骨折了！现在找不到人顶！导演组疯了！”

白昕愣了一下：“这么突然？那……”

张薇双手合十，目光在凌曜和白昕之间来回扫视，眼神猛地一亮：“会长刚发了话，说现在只有你们两个顶上去最合适！颜值、人气、能力都没得说！虽然你们专业不对口，但救场如救火啊！”

白昕：“？？？”

凌曜：“……”

什么？！和凌曜一起演音乐剧？！男一号和……男二号？还是对手戏很多的那种？开什么玩笑！白昕的心声瞬间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慌。

凌曜听着耳边那几乎要具象化的崩溃呐喊，再看白昕瞬间僵住、勉强维持镇定的脸，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麻烦。

但……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可以正大光明地、“强制”地靠近他，将他纳入自己领地范围内的机会。

张薇还在急切地说着：“剧本和排练时间表都发你们邮箱了！会长说了，这是死命令，为了学校的荣誉，谁都不准推辞！尤其点名你们俩！”

白昕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不要啊……谁要跟他合作……

凌曜却在他开口之前，忽然向前一步，几乎贴到白昕面前，截断了他所有可能出口的推拒。他目光深邃，盯着白昕那双明显写着“抗拒”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好啊。”凌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传入白昕和张薇耳中。

“既然是为了‘学校的荣誉’，”他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白昕，仿佛这句话只是说给他一个人听，“我们当然……会好好‘合作’的，对吧，白昕同学？”

不对！一点都不好！谁要跟你合作！心声在疯狂抗议。

白昕看着凌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里面翻滚着他看不懂的暗沉情绪，以及一种近乎狩猎般的专注。他喉咙发干，在那强烈的注视下，所有推拒的话竟然一时卡在了喉咙里。

窗外暮色渐沉，走廊的光线愈发晦暗，将两人贴近的身影拉长，模糊地交叠在一起。

仿佛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在这一刻，悄然拉开了强制共舞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