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当天，顾轩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希望妈妈早点去世，让李曼阿姨当我的妈妈。

顾泽轻笑道：别胡说。李曼，我老公的助理。我失手打翻了蛋糕。

顾泽面色一寒：轩轩不过童言无忌，你就是这么当妈的？好吧，如他们所愿，我真的快要死了。他们父子俩，我都不要了。签个字吧。离婚协议书被我拍在顾泽面前。

顾泽转着笔，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和疲惫：林晴，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能不能不要老是闹脾气？我说的决绝：我没有在闹脾气。顾泽，我不爱你了，请你放我走。他认真的盯我片刻，似乎是从我表情确定我并未说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我说林晴，你一个黄脸婆离了我，难不成打算日后乞讨为生吗？

顾泽是宿城首富，想嫁给他的女人能绕宿城排一圈。而我大学毕业嫁给他后，就一直是个在家带孩子的家庭主妇。手心朝上的日子过了近十年，此刻我主动提离婚，无疑是在说我甘愿去当个乞丐。毕竟当年结婚顾家为防我，要求我签了一份婚前协议，离婚我什么都带不走。我一言不发，目光决绝。顾泽额头青筋直跳：林晴，我警告你，如果离婚，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儿子。哪怕他明知，儿子是我拼命保住生出来的，我一手带大，看的比眼珠子都重要。他轻松的放下笔，认定了我会妥协。

却不曾想我决绝点头。好。你，我不要了。儿子，我也不要了。顾泽却僵在原地。

最终顾泽也没有签字，李曼打电话来喊他开会。临出门前，顾泽扭头劝我：看在夫妻多年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好好想想。

想什么呢？我站起身，认真道：我今天会搬出别墅，希望明天之前我能收到你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否则，我会选择起诉离婚。如你所愿，儿子是你们顾家的，我不会再管他。然而顾泽脚步连停都没停，他认定了我只是在闹事，哪怕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好了字，他仍头也不回的离开。林晴，你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都已经是当妈的人了，玩儿这种手段怪恶心的。你该懂事一点。我只觉得反胃。懂事一点？

还要多懂事？亲自去给他和李曼送套吗？爸爸去开会了？我拖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穿睡衣的儿子顾轩抱着玩偶，满脸不耐烦的走出卧室。他今年七岁，才在生日宴上将盘子砸向我胸口。眼下知道父母要离婚，也不曾哭闹。

那张同顾泽如出一辙的脸上满是嫌弃，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厌恶：你要跟我爸离婚？

我冷淡点头：对。顾轩噗嗤一声笑出来，眼中带着不耐烦：我爸不要你这个黄脸婆了吧？你现在答应我，以后不再对我管东管西指手画脚，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去向我爸求求情。

不过你应该多向李曼阿姨学学，人长得漂亮，说话温柔，还知道自己赚钱，不像你一天到晚只会花爸爸的钱……那正好，从今以后李曼就是你妈妈了。

我本以为自己会伤心。但此刻的顾轩对我而言却只如陌生人，他的话竟没让我的心中半丝波澜。反而是顾轩愣住了。他视线下移，才发现我脚边放着的行李箱，眉头骤然紧锁，似乎才意识到，我真的要搬出去。

我已经打开了大门，拖着行李箱就要上我在手机上预约的车。

顾轩慌乱和委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走了，爸爸也不在家，明天早上谁给我做饭？

我头也不回：家里有阿姨，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李曼。阿姨做的饭不好吃，李曼阿姨的手怎么能下厨呢？在顾轩的嘀咕声中，我大步踏出家门。

离婚的念头在我心中藏过很多年。压倒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但让我做下决定的，确实是因为儿子顾轩在昨天生日宴上的愿望。我希望妈妈早点去世，好让李曼阿姨当我的妈妈。在我回房间去取亲手给儿子做的礼物的时候，他在满心欢喜的期待我死亡。而顾泽大爷一样的坐在旁边，只是微微一笑：别胡说，你妈听见了又要大吵大闹。妈妈邋里邋遢，又丑又胖，一点都不如李曼阿姨。

顾轩气鼓鼓的说。他是我从小疼爱，付出了一切的孩子。任何人带来的伤害，都比不过他在背后捅我的这一刀。顾轩嫌弃我不能如李曼一样，温柔美丽，处事妥帖。可是，他不知道，在生下他以前，我也曾带着自己的团队拿下一个又一个的项目。

我也曾凭借自己的能力，离副总的位置仅有一步之遥。我跟顾泽是在大学认识的。

那届金融系的学生里，有很多在大学就开始干各种项目，我也不例外。在一个合作的项目中，我跟顾泽交集很多，自然而然的恋爱了。顾泽虽出身顾家，彼时却不愿借助家中势力，他如今的公司是我和他一手创建而来的。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我怀孕了。

医生说我身体不好，保胎很难，如今年轻尚且可以试一试留下这个孩子，等上了年纪，怕是再难以怀孕。顾泽为我跟家里低了头，那时他握着我的手向我承诺，他会永远爱我，照顾我。年轻的时候最盲目。为了爱粉身碎骨也甘愿。我辞去工作，结婚生子。

当时的朋友百般劝我，放弃事业我将来一定会后悔。我觉得我当时尚且年轻，生完孩子再投身工作也不过一两年的时光。但一支支保胎针下去，肚子像吹气球一样迅速鼓起来，孕吐反酸折磨的我大脑混沌，连惯常的学习都无法继续维持。

我以为等孩子生下来就会好的。然而，顾轩早产了。从保温箱出来他身体就不大好，体弱多病。母爱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我认为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身体不好，才害得顾轩小小年纪常住医院。带孩子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而顾轩是一个高需求的宝宝。

半夜喂奶必须抱在臂弯才肯睡觉……大晚上高烧送医也是常事。他彻底绊住了我的脚步，而顾泽也常常对我说：保姆哪有亲生母亲费心，家里有一个人注重事业就可以了。

况且顾轩还小，怎么能离开妈妈呢？我收起曾经的野心，专心培养孩子。

而顾泽越来越忙碌，留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不管我对顾轩有多好，付出了多少，陪伴他多长时间，只要顾泽回家，他就会笑着伸手：我最喜欢爸爸了。我也曾失落过。

只不过那时总觉得不该跟小孩子计较。顾泽身边的助理越换越多，后来终于固定下来，李曼的名字时常被他说起。第一次夜不归宿的时候，顾泽还会跟我解释：昨天应酬，曼曼帮我挡酒。她一个女孩子家的，我不放心，就去宾馆开了两间房。

后来有记者拍到他和李曼出入酒店。我去问他，他极不耐烦：合作而已，我一天天忙工作已经够累了，你吃我的，喝我的，能不能安分一点，让我省些心？

顾轩也说：妈妈，爸爸说的对，你就是个累赘，我讨厌你这样的妈妈。因为他体质虚弱，对很多事物都是过敏的。我不准他吃垃圾零食。所以他恨我，厌我，喜欢无条件纵容他的李曼。哪怕我会亲手为他制作更好吃的零食，母性的本能总让我舍不得他。如今来看，都是错的。索性，我也当不了他的妈妈多久了。

那份离婚协议，到最后顾泽还是签了。出于愧疚，他留给我三千万现金和一点股份。

从民政局出来时，他说：你现在认错，我们还能复婚。我摇头：不必了。

顾泽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曼已经上前一步拉住了他。而我同时拉开车门，先一步离开。

车向机场驶去。后车镜中，顾泽站在那里，久久的望向我这边。铁锈味儿弥散在嗓子口。

我拼命喝水压下去。只是忽然想起过去，每一次，都是我目送顾泽离开。这一次，一别永别。

上飞机前，顾泽又给我打了电话：今天是轩轩的家长会，就算离婚了，你也是他的妈妈，你人在哪儿？我在登机口，轻飘飘开口：让李曼去吧，顾轩不是很喜欢她吗。

想到行李箱中放着的化验单，我忍不住轻笑：顾泽，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去私下打扰你们一家。我坐飞机到海边一个小城。

这是我在大学就很想来的地方，只是婚后忙碌，我竟始终不曾踏足。

我在这里挑了一家疗养院。正好他们有临终关怀服务，能让我死的不那么痛苦。

我喜欢在下午靠着窗边看书，慢吞吞的喝掉一杯茶。阳光洒在身上是难得的静谧。九点之后，会有一个做完透析的小女孩丫丫跑过来，缠着要我给她讲睡前故事，要吃我亲手做的糖。

她会晃着头顶的小辫子，软乎乎的跟我说：吃着糖听晴晴阿姨的故事，晚上我就不会做噩梦了。我倒没想到，这些曾被顾轩无数次嫌弃的糖果厌恶的故事，会有一个小姑娘视若珍宝。为此我又重新拿起童话书。去读一些新的故事。丫丫嗜甜，纵使当初我为防顾轩过敏而制作的糖果干净卫生，吃多也会蛀牙。

所以在她第三次摸向糖果罐时，我轻轻拍了拍她手：丫丫，今天的糖果已经吃完了，不可以继续拿哦，不然，长大了会蛀牙的。丫丫不在乎的摇头。没关系，我长不大的。

一瞬间，泪盈于睫。这家疗养院并不便宜，所以我以为丫丫是有家人的。

然而后来我才了解到，丫丫母亲早逝，父亲虽富有，再婚后却并不喜欢这个女儿，只是送到疗养院让她等死。怕她把病气过给弟弟。那天之后，我更是不自觉疼惜这个与我同命相连的小丫头。做饭洗澡讲故事。一天清晨，丫丫拉住我手，低着头有些害羞：晴晴阿姨，以后，我可以喊你妈妈吗？我没见过妈妈，但我想，妈妈要是还在的话，一定和您很像。小朋友们都有妈妈，我也想有一个妈妈。她小脸苍白，眼中满是期待。当然可以，我很愿意当你的妈妈。我一把抱住她。就好像，抱住曾经年少的自己。妈妈！温热的泪水打在我肩头。我一声声应着她的呼喊。

从那时起我多了一个女儿。她会将小小的身子缩进我怀里，撒娇要给我扎头发。

会捧着故事书说要哄我睡觉。有她在身边，昔日的伤疤好似被抚平，心底的空洞也不在空荡。

我几乎快彻底忘却顾泽和顾轩。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下去时，我又接到了顾泽的电话。

小轩生病了，要人照顾，你在哪儿？我有些诧异，毕竟当初，他也说要我再不能见顾轩。

我正犹豫着该怎么拒绝，那边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我才不要见那个坏女人！

她把我扔在家里都不管我！我家长会她都没来，一点都不如曼曼阿姨温柔！我不要见她！

我恨死她了！顾轩大哭的声音传出来，换做以前，我定心如刀割，此刻，却只觉松了一口气。我低低笑了一声：顾泽，这种事情我想李曼很乐意代劳，以后，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原以为这只是我平静生活的小小插曲。然而顾泽似乎不这么想。

短短三天，他给我打了近三十通电话。这天傍晚，顾泽又一次拨通了我的电话。

彼时我刚刚哄睡丫丫，为了不吵醒她，我挂断了电话。

可顾泽却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一通又一通电话疯狂拨进来。

我不得不轻轻放下丫丫，蹑手蹑脚走到阳台上接电话。顾泽，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请你不要继续打扰我。对面一顿。丫丫翻身，似乎察觉到我不在，脸上瞬间变得畏惧，我心急如焚：没事我就挂了。你敢！顾泽猛得开口，声音里满是怒火。

我允许你挂了吗？他还是一如过往的霸道嚣张。热恋中我觉得可爱。

可眼下却觉得他像个疯子。电话挂断前，顾泽冷冰冰问我：你把股份卖了？是的，离开宿城前，我将手头全部资产换成了现金。那些资产，对死人无用。

没想到顾泽现在才发觉。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对，我卖了。有事吗？

对面喘着粗气：谁允许你卖的？你知不知道你给我造成了多少麻烦？那可是我们的心血，你却让别人有了一票否决权！原来还是利益啊。我有些嘲讽的笑出声：我以后不回宿城，股份拿着也无用，变现有问题吗？至于心血——顾泽，公司上市的时候，是你说我作为家庭主妇，拿股份也无用的。对面声音陡然升高：不说股份，林晴，你怎么当妈的？你知不知道顾轩这段时间天天过敏，住院输水，你呢？

就这么心安理得不来照顾？我心里只觉得荒唐。我算什么？保姆吗？

最好在顾轩生病时凑上去，病好后原地消失？你说的对，顾泽。

我冷哼一声：我不配当妈，你找李曼去吧，她一定很乐意给你俩当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