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年，秋。

北疆的风带着十年未散的血腥气，卷过连绵的青山。

山坳深处，一座孤零零的将军墓藏在荒草里，碑石上“镇国女将军沈青鸾”八个字，已被风雨蚀得边角模糊。

今夜无月，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压在天际，雷声在云层后滚了半宿，终于扯出几道惨白的闪电。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在墓顶的封土上，溅起泥花，也砸在那口沉在墓室内的金丝楠木棺上。

棺内，本该早已化为枯骨的沈青鸾，睫毛忽然颤了颤。

像是有钝器在敲打着颅骨，又像是有烈火在经脉内灼烧，沈青鸾猛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曾想带着浓重腐朽气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痛，她豁然睁开眼。

眼前是漆黑的棺盖，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楠木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她记得这味道，永安元年那场守城战，她被北狄的毒箭擦伤，伤口腐烂时，就是这股又腥又涩的气息。

她不是死了吗？

永安元年冬，她率三千轻骑追击北狄残部，误入陷阱，身中七箭，最后一箭穿透了心口。

她倒在雪地里时，还能看见雁门关的方向，想着那封没能寄出的、给京城稚子的信——她的阿昭，那时才五岁，还会抱着她的铠甲哭鼻子，说要等娘回来教他骑射。

十年了。

沈青鸾抬手，指尖触到冰冷坚硬的棺壁，也触到自己身上的衣衫——是她下葬时穿的银纹软甲，甲片上还凝着暗褐色的血痂。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该僵硬冰冷的身体，竟有了几分暖意，连力气都在一点点回笼。

“轰隆！”

又一声惊雷炸响，墓室外似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挖墓？！

沈青鸾眉头一蹙。

想她沈青鸾战死沙场，忠魂护佑家国，竟还有人敢动她的陵墓？

是北狄余孽，还是朝中宵小？

她攒起力气，双手按在棺沿，借着雷声的掩护，猛地向上一推！

“吱呀——”

沉重的棺盖被推开一道缝隙，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打在她脸上。

沈青鸾顺着缝隙向外看，只见墓室内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一个身影背对着她，正蹲在墓墙根下，手里拿着把小巧的洛阳铲，正往墙缝里塞什么东西。

那身影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件月白锦袍，料子极好，却沾了不少泥污，头发用玉冠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侧脸线条倒是清俊，只是那姿态——缩着肩，眼神飘忽，活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沈青鸾心头火起，正要出声呵斥，却见那少年忽然转过身，手里还捏着块刚从墙上抠下来的砖，嘴里嘟囔着：“这破墓真结实，挖了半宿才弄开个缝……娘啊娘，您可别怪儿子，要怪就怪那老狐狸逼得紧，儿子也是没办法……”

娘？

沈青鸾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声“娘”，这眉眼轮廓，像极了……

像极了她的阿昭啊！

十年前那个抱着她铠甲哭的小不点，竟也长这么大了？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挖她的墓？

而且这副纨绔浪荡的模样——那锦袍上绣着的金线流云纹十年前她可没见过，想来应当是京中最时兴的款式，看那料子寻常人家就穿不起，偏他又穿得随意，还沾上了泥，一看就是不务正业、只知享乐的性子。

她沈青鸾的儿子，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怒火与失望冲上心头，沈青鸾再顾不得其他，猛地发力，将棺盖彻底推开！

“砰！”

棺盖落地，发出巨响。

沈青鸾撑着棺沿，缓缓直起上半身。

银纹软甲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冷光，她脸上还带着被汗水浸过干涸血迹而流下的血痕，长发披散着，一双眼在黑暗里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那少年。

易昭正背对着棺材抠砖，冷不丁听见身后巨响，吓得手一抖，手里的砖“啪”地掉在地上。

他猛地回头，看清棺中情形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沈青鸾苍白却锐利的脸。

可明明该是死了十年的人，此刻却坐在棺材里，眼神像淬了冰的枪尖，直直地刺向他！

“鬼……鬼啊！”

易昭尖叫一声，腿一软，“噗通”一声倒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挪，脸上血色尽褪，眼里满是惊恐。

沈青鸾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凉了半截，沉声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还带着一些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易昭，你娘我还没死透，你就敢来挖我的墓？还敢说我是鬼？”

易昭挪到墙角，听沈青鸾叫出自己的名字，又看她那熟悉的眉眼，惊恐稍稍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问：“娘……娘？您……您没死啊？”

“托你的福，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