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终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

楼道狭窄而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气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这与他曾经居住的顶层豪宅截然不同。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三楼一扇普通的防盗门。

门内是一个很小的一居室，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张沙发，一张小茶几，还有几件必需的电器。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的目光快速而沉默地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

眼底深处是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茫然和一丝无措。

“我们……之前的资产，包括房子，都被冻结扣押了。”我轻声解释，侧身让开通路，“我卖掉了你以前送我的那个限量款包，租了这里。暂时……先住下吧。”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视线垂落，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鞋子和湿漉漉散发着异味的裤脚。

又对比着屋内干净却略显陈旧的地板，脚步像是被钉在了门外的水泥地上。

“进来吧，”我再次开口，语气尽量放得平常，“去洗个热水澡。浴室在那边，我给你找干净的衣服。”

他依旧沉默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斗争。

最终，他极其小心地踮着脚尖走了进来，尽可能减少自己与地面的接触面积。

每一步都走得僵硬而笨拙，仿佛生怕弄脏了这片唯一的容身之处。

我走进唯一的卧室，从衣柜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男士衣物——都是最普通的款式和面料。

当我抱着衣服转身时，发现他还僵立在客厅中央。

“给”我把衣服递给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快去洗洗，不然该感冒了。”

他迟疑地伸出手，看到自己指缝里尚未完全洗净的污黑，又猛地缩回，在同样脏污的外套上用力蹭了蹭。

才再次抬起手接过了那叠干净柔软的衣物，迅速抱紧衣服，走向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我站在小小的客厅里，听着那水声，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过了好一会儿，浴室的门才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氤氲的水汽弥漫出来，他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我准备的干净T恤和休闲裤

湿漉的黑发被尽数捋到脑后，完整地露出那张脸。

洗去了污垢，五官的深邃和凌厉却愈发清晰。

只是那双眼睛，带着审视和极度的困惑，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洗好了？”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打破这凝固的气氛，“饿了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说着，我转身想走向那个狭小的开放式厨房。

“……你是谁？”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刚才在巷子里少了几分沙哑，却多了几分警惕和不确定。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看出来了？这么快？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再自然不过表情：“说什么呢？我是温宜啊，你的妻子。”

他沉默地看着我。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肯定：“你不是。”

“虽然外表一模一样，”他的视线扫过我的脸，“但性格，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眼神，还有……行为，完全不同。”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即使他此刻落魄至此，那种属于反派的敏锐和洞察力似乎并未完全湮灭。

“她不会去那种地方找我。”

“更不会用卖包的钱，租这种房子。”

“她看到我刚才的样子，只会觉得恶心耻辱，绝不会靠近，更不会说‘回家’。”

“你……”他眼底的困惑和戒备几乎凝成实质，“你到底是谁？”

我……我……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织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他相信的谎言。

就在我语塞，几乎要在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眸下败下阵来时，他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算了。”

他声音里的那点探究和冷厉褪去了，甚至有一点自嘲的意味，“也不重要了。”

“谢谢你……暂时收留我。”他低声说，语气疏离而客气，像是在对着给予了他一丝善意的路人说话。

“找到落脚处，我会尽快离开。”

说完，他没有再看我，而是走向客厅那个狭小的沙发。

那沙发对于他高大的身材来说显然太短了。

他沉默地坐下，背脊微微弓起，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落在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板上。

他不再追问，却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我看着他那副拒绝交流，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模样，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都咽了回去。

最终，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

狭小的厨房里，我点燃了燃气灶。

水很快沸腾，我下了两把挂面，又磕了两个鸡蛋进去。

几分钟后……

我端着碗走到客厅，放在小茶几上。

“吃吧。”我轻声说，将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又递给他一双筷子。

他抬起头，目光从地面移到那碗冒着热气的面条上，眼神有瞬间的凝滞。

他没有立刻动，只是看着。

过了一会，他才伸出手，有些缓慢地接过筷子。

他的手指修长，但关节处因为之前的翻找和寒冷还有些发红。

然后，他低下头，开始吃面。

起初似乎还想维持一点仪态，但食物的温暖和最基本的饥饿本能很快占了上风。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快速动着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那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筷，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窘迫于自己的失态。

我看了一眼他空掉的碗，心里微微发酸。

他以前何曾吃过这样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食物。

“锅里还有一点，”我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我再给你盛点？”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但最终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我又盛了半碗面，连同锅里剩下的那个荷包蛋一起，端给他。

他接过碗，手指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开动，而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低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了这寂静的小屋里。

说完，他便再次低下头，专注地吃着那半碗面，速度却比刚才慢了许多。

我坐在旁边，小口吃着自己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安静的侧影。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一些，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的声响。

屋内，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