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推开卧室门，发现他已经醒了。

或者说，他可能根本一夜没睡。

他依旧坐在那张沙发上，姿势和昨晚我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晨曦透过还算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一种彻夜未眠的疲惫。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与我撞个正着。

那眼神比昨晚少了几分尖锐的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但依旧沉寂。

“早。”我有些不自在地打了个招呼。

“……早。”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

我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洗漱，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跟随着我。

但当我看过去时，他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等我收拾好出来，发现他正站在厨房门口，有些无措地看着灶台上那口小锅。

“我熬点粥吧，”我走过去，拿起米袋，“很快就好。”

他沉默地点了下头，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看着。

小小的厨房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更加拥挤。

他似乎想帮忙，伸手想去拿碗，却又迟疑地停住。

最终，他只是笨拙地拿起抹布，想去擦那已经还算干净的流理台，动作僵硬而生疏，与其说是在帮忙，不如说是在添乱。

“那个……我来就好。”我忍不住开口。

他的动作一顿，手指微微收紧，沉默地将抹布放回远处。

然后退开了一步，将本就狭小的空间让给我更多。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好在粥很快煮好了，简单的白粥，散发着清香。

我将粥盛到碗里，端到小茶几上。

还有一小碟昨晚剩下的咸菜。

“吃吧。”我说。

他沉默地坐下，拿起勺子。

我们相对无言地吃着这顿简单的早餐。

他吃得很慢，动作却不再像昨晚那样带着狼吞虎咽的急切，只是依旧沉默。

吃完最后一口粥，他放下勺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郑重地看向我。

“温宜”他开口，这一次，语气里少了些疏离，多了些认真，“我同意。”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同意什么？”

“离开这里。”他清晰地说道，“我们离开这个城市吧。”

我彻底愣住了，惊讶地看向他。

昨晚他还对这个提议充满了怀疑和抗拒，认为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绝望逃亡，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改变了主意？

“你……怎么突然……”我迟疑地问。

他垂下眼眸，看着碗里残留的一点米汤，声音低沉而平稳：“我想了一夜。”

“你说得对，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出路。他布下的网，不会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等待我的，只会是更彻底的毁灭，或者……”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是什么

——或者像原书结局那样，被“清理”掉。

“离开，至少……”他微微吸了口气，像是要汲取一点力量，“至少还有一点未知的可能。虽然前路一样艰难，但或许……能换一种活法。”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

我看着他眼底那片沉寂里终于燃起的一点微弱的星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几乎没有犹豫，我立刻点头：“好。”

我的果断似乎让他微微怔了一下。

“我待会儿就去收拾东西，”我补充道，语气尽量轻松，“看看有什么能带走的，再把房子退掉。”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只是起身，开始笨拙地帮我收拾桌上寥寥无几的碗筷。

决定一旦做出，行动就变得迅速起来。

这个临时的“家”本就没什么东西，我的行李更是简单

——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必要的证件，以及当初卖掉那个限量款包后剩下的一点微薄现金。

他更是孑然一身，除了我昨天给他找出的那身衣服，一无所有。

退租的过程很顺利，房东大概也懒得关心我们这两个看起来就颇为落魄的租客为何匆匆来去。

当天下午，我们就拿着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离开这座繁华都市的长途汽车。

没有目的地，只是在车站随意选择了一个听起来陌生而遥远的小城名字。

车子颠簸着驶出巨大的客运站，穿过高楼林立的城区，那些印着顾倾完美笑容的广告牌逐渐被甩在身后。

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我侧头看向身边的陆砚璟。

他靠在有些污渍的车窗玻璃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侧脸线条依旧紧绷，但那种彻底绝望的死寂似乎淡去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对未来全然未知的放空。

经过几乎一整天的颠簸，我们在傍晚时分抵达了这座陌生的南方小城。

空气潮湿而闷热，带着一种与之前那个国际大都市截然不同的气息。

车站很小，人群熙攘，说着口音浓重的方言，没有人多看我们一眼。

按照路牌的指示，我们找到了负责廉租房申请的办事处。

手续比想象中稍微复杂一点，需要提供各种证明，还要经过简单的审核。

工作人员的态度算不上热情，甚至有些敷衍，但好在流程走得还算顺利。

我们的“新家”位于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里，楼道阴暗，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潮湿混合的味道。

打开门，是一个单间，面积比之前租的那个还要小一些，只有最基本的家具：

一张旧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狭小的、只能容一人转身的卫生间。

墙壁上有着明显的裂纹和水渍，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放下行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转身看向陆砚璟。

他正站在房间中央，环顾着这个比之前出租屋更为破败简陋的空间。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蛛网，掠过窗台上积着的灰尘，最后落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嫌弃，也没有失望，只是一种平静。

“这里的人……”我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都不认识我们。”

他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我。

窗外，邻居家炒菜的香味和嘈杂的电视声隐约传来，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

这里没有顾倾和她的王子，没有豪门恩怨，没有那些刻骨的嘲笑和怜悯的目光。

有的，只是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