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岁生日当天，我收到两个好消息。一是我的银行卡里面多了八十万。

二是我活不了多久了。那八十万是我的重疾险赔付。我想把这笔钱作为最后的礼物，留给并不爱我的家人。1“妈，我回来了。”门在敲到第十一次的时候打开了。

里面露出我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审视的眼神从我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我拎满东西的双手。

“你弟弟要的东西买了吗？”她说。我点点头。她这才侧身示意我进去，语气里还带着些许埋怨:“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走进了客厅，把东西放在地上，朝沙发上的两人打招呼:“爸爸，弟弟。”这是我们这四口之家的规矩，我从小就被教育着要主动向家里的长辈和男性问好。哪怕那个人是我弟弟。

原本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蒋世航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突然丢下手机冲过来推开我。

我毫无防备，被撞到桌角上。捂着不断传来疼痛的后腰，我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蒋世航自顾自在一堆保健品和按摩仪里面翻翻找找。最后拿起里面的游戏机，欢呼一声跑到沙发上，盘着腿开始拆包装。爸爸妈妈就这么笑着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从始至终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妈妈走过去靠着沙发，凑近了问弟弟:“航航，好玩吗？”蒋世航头也不抬，只不耐地挥挥手让她走开。

她也不生气，笑盈盈得说要去给宝贝儿子做好吃的。

脸上的笑意却在转身看见我时瞬间垮了下来。“不就是撞了一下吗，在那装给谁看呢？

”即使已经被这样对待过许多次，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像是没听见般讨好地扬起笑，从地上的包装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妈，你不是经常说你腰疼吗，我给你买了按摩仪……”“买个东西了不起了是吧？这么孝顺怎么不去给你弟弟买个房子，给我们家请个保姆啊？”突如其来的呵斥打断了我的话，手上的盒子也被拍到了地上。

我呆呆的看着妈妈，她的动作让我有一瞬间的耳鸣。好像时间在这刻停止了一瞬。

我看见沙发上头也不抬看着手机的爸爸和专心摆弄游戏机的弟弟。我看见妈妈充满怒气的脸。

“……妈？”我嗫嚅着出声。“就知道装样子。”她绕过我走向厨房，语气里满是厌恶和不屑。2我想进厨房帮忙。可妈妈说看见我这张脸就烦。

于是我坐到沙发上。“舔狗，真恶心。”蒋世航在玩游戏，见我过来，嫌弃地往另外一边挪了挪。我没理他，掏出手机看医生发的消息。是问我什么时候办理住院，说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隔着屏幕，我都感觉到了对方语气里的急迫。真是好心啊，明明面对的是我这样的人，还能做到这么关心。对不起医生，我不想治了，谢谢你。

我熄灭屏幕，抬头打量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墙上的60寸电视还是我刚工作的时候换的，是我攒了三个月的工资。

面前的茶几是妈妈用我的压岁钱买的，弟弟选了他最喜欢的款式。

还有实木的电视柜和懒人沙发，一件一件，都是我工作以来省吃俭用存下的钱买的。真好啊。

明明我不能住在家里，可家里却摆满了我买的东西。“喂，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蒋世航伸腿踢了踢我。他已经打完了游戏，现在正把我们的聊天界面怼到我面前。

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对我的备注，一串代表了猪、垃圾、呕吐的emoji表情。

那是他的女朋友设置的。初中的蒋世航因为经常逃学旷课被妈妈限制了生活费，为了方便问我要钱直接把我设置成了置顶。他不承认和我一个姓氏也不接受我是他的亲姐姐，所以连备注都没有给我打。女朋友看见了生气，哭着问他这个一直给他打钱还关心他的贱女人是谁。蒋世航是不可能承认我是他姐姐的。

于是他选择把女朋友带回家。为了逗对方开心，蒋世航抱来邻居家的狗。小狗被他掐了一把，汪汪汪地大叫起来。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到了在厨房本就怕狗的我。我手一偏，菜刀划破了手指，血汩汩地往外流。“你看，就是这个傻逼，在我家白吃白住十几年。

”蒋世航揽着女朋友，指着我毫无顾忌地嘲笑。“我跟你说，我之前晚上起来看见她在捡垃圾桶里的苹果吃，跟猪一样。”“这种人赖在我家。

”“真的是，恶心死了。”顾不上被嘲笑的羞耻和手上的疼痛，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菜板上的血。我害怕，怕妈妈看见。“在干什么？

”妈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只觉得浑身一震。妈妈打量了一眼抱着狗一脸无所谓的弟弟，和躲在弟弟身后朝她尴尬笑着打招呼的女孩。最后她看向我。“没事啊…妈妈，我在做饭呢。

”我不敢抬头，身体因恐惧不受控制地发抖，依旧强撑着想挡住后面的斑斑血迹。

可妈妈还是注意到了，她一把拎开我，目光在血迹和我捂住的手上停滞了一瞬。

“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她看向我，满脸厌恶。我被这样的眼神刺痛，还没来得及开口，妈妈一把扯过我藏在背后的手。伤口很疼，但已经不再流血了。看着不敢抬头的我，妈妈嗤笑一声:“就知道装。”随即她猛的甩开我的手，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我我撞到了案台上。很疼。“妈，我饿了。”蒋世航揽着他的女朋友，无所谓的开口。“我们今天出去吃吧。”面对弟弟，妈妈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

“妈妈…”我忍着哭腔去喊。回应我的只有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3坐到饭桌上的时候，蒋世航还没有放弃。他接过妈妈夹的排骨，偏头用口型问我:“你说话啊，到底行不行？

”见我不回话，他一个劲在桌子底下踢我的腿。我不理他，只专心扒着碗里面的米饭。

见我没反应，他的动作愈发放肆，我被踢地几乎要坐不住，连爸爸都停止了他的高谈阔论，有些不解地看向我们。我突然站起来去夹离我很远的排骨，蒋世航一脚踢空，下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航航你这是怎么了？”“儿子你没事吧？

”爸爸妈妈急忙放下碗想要去扶地上的蒋世航。蒋世航挥开他们的手站起来，见我还在专心吃排骨一把把我的碗摔到了地上。“蒋莹你TM找死是吧！

”蒋世航冲过来要打我，却被爸爸妈妈一把拦住。妈妈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心疼地从上到下打量他:“这是怎么了啊航航，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蒋世航把脸偏到一边不说话，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最后气冲冲甩开他们的手往门外走。

“诶，诶。”妈妈见没拦住，拍着爸爸的手臂让他赶紧追上去看看。

我拍着裤腿上被他踢出来的印子，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的亲子情深。妈妈追着爸爸到了门口，转身看见了一瘸一拐起身准备离开的我。“你一天天就知道欺负你弟是吧！”她指着我，语气激动。我觉得好笑，拎起裤腿指着上面拍不掉的脚印问她:“妈妈，你看这是谁欺负谁啊？”“还敢顶嘴！”一个巴掌突然落到了我脸上。我身体一偏，头撞到了墙面。我用手捂着脸，只觉得底下是一片针扎似的疼。妈妈指着我，她的嘴一张一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巨大的电流声充斥了我的耳膜。我又开始耳鸣了。

我感觉身体慢慢脱力，坚持不住跌倒在了地上。我抬头，对着无比熟悉的口型，说出了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知道装。”4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贴着地板的脸和手臂都冷的要命，脚更是麻的站不起来。缓和了一会，我撑着墙壁直起身。

屋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家里没有人，妈妈没有回来看我，他们也没有回家。

我按开手机，除了广告以外没有一条信息。门像妈妈离开时那样敞开着，风呼呼地往里灌。

很冷，我忍不住打起哆嗦。我踉跄着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想最后看一眼我住了十八年的地方。按开墙壁上的开关，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闭了闭眼。

房间不大，正中间是一张圆形的公主床，白色的纱幔层层叠叠垒下来。

地上铺着织着卡通图案的毛毯。窗户上垂落着一条条穿好的千纸鹤。那是妈妈给我叠的，她把我抱在怀里，讲完一个故事就叠好一只千纸鹤。妈妈给我讲了很多故事，放满千纸鹤的瓶子垒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妈妈把它们串起来挂到窗前，说:“希望我的宝贝莹莹一辈子平安健康。”对于八岁前的我来说，这个房间是我的城堡，而我是妈妈的公主。没有关上的大门吹进来了风，风透过我，吹动了窗前的千纸鹤。

已经褪色的千纸鹤在空气中摇摇晃晃，洗得看不清图案的地毯铺在地上，层层叠叠的纱幔挂满了灰，圆形的公主床在我开始长身体以后就不够用了。

我现在已经长得很高，只能把自己蜷缩在床上，像年少时的许多个日夜一样。

其实妈妈在弟弟出生以后就不再爱我了。

可我还是自欺欺人的把自己困在这个不再合身的梦里。5我走在街边，路上车群川流不息，高楼点起万家灯火，路上的行人亦是步履匆匆，好像所有人都有归处。而我逆行其中，不知道往哪走是回家的路。直到我被人撞了一下，小孩被妈妈拉着向我道歉，摆手示意间我的余光瞥到对面。巨大的落地窗后，一男一女在餐桌前举止亲密，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女方我不认识，而男方是我的爸爸。我坐在床上，看着和妈妈的聊天框发愣。微信铃声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回响，我被吓了一跳，慌乱间接通了视频，是妈妈打来的。“妈……”“航航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手机里面的妈妈喘着粗气打断了我，她的脸上满是担忧和焦虑。注意到她身后的背景，我有些担忧:“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别说这些没用的，航航他不接我电话，大晚上的，你知不知道航航在哪里，你快点说啊！”妈妈好像也急了，语气愈发激动，甚至染上了哭腔。“妈妈你别急，我也不知道弟弟去了哪里，但是你先回家，晚上不……”我焦急地想安抚住妈妈劝她先回家，可那边却直接挂断了电话。我想要播过去，但是都被拒接了，打到第三次的时候，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出现在我的屏幕里。

我给弟弟发了条信息，那边很快回复了我一个地址。我攥着挎包的带子，有些紧张地敲了敲包厢的门。“进来。”沉稳的男声中带了一点嘶哑。正对面的男人抽着烟，见我进来，他挥了挥手。两个壮汉夹着一个人从阴影里出来，包厢的灯不太亮，我仔细看了几眼才确定中间那个就是我的弟弟。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见我过来顿时激动起来，旁边的壮汉扯下他嘴里的布，他马上对着我开始骂脏话。

旁边的壮汉一听骂骂咧咧打了他的头，又重新把布塞上了。“你弟弟在我们这欠了十万，你现在结清，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怎么样？”男人把烟在桌子上按灭，他摊开手躺在沙发上，旁边一个女人走过来环住了他的脖子。我认出来了，这个女人，是蒋世航的女朋友。我观察着蒋世航，他在听到十万的时候偏过了头，又在那个女人过来的时候突然暴起。女人看了他一眼，旁边的壮汉把他压得更紧了。“可以，但是得让他先给我妈妈打个电话。”我指着蒋世航。男人点了点头，我从包里拿出散粉把蒋世航脸上的淤青盖住，他虽然不满，但是被按住了动弹不得也只能瞪我两眼。“妈，我没事，刚刚和朋友喝酒呢没看手机，等会回去，你赶紧回家吧。”“好好好，那航航你早点回来。”“嗯嗯好，我挂了啊。

”妈妈叮嘱着蒋世航，蒋世航一脸不耐烦的应付着。一来一回间，完全没有人提到我。

我把散粉收进包里，给男人转了十万。这期间蒋世航一直看着我的动作。“我不是和你说过，你女朋友经常霸凌我，不是什么好人让你不要来往吗？害得妈妈这么晚还要跑出来找你。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数落起蒋世航。蒋世航低着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什么？

”我没听清。“我说，她霸凌你关我什么事，那是你自己没本事活该，”蒋世航突然拔高了音量，后面一句话他说的咬牙切齿“但是她居然敢骗我让我输钱，这个贱女人，我要让她付出代价。”我看着蒋世航，看着这个比我高出一头表情凶狠的男人，突然觉得很累，连再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于是闭了嘴，只默默听着。“对了，”骂了一路的蒋世航突然停下脚步“你哪来这么多钱，而且我中午让你给我五万你为什么不给，一定要等我被别人打吗？”看着他盛满怒气的脸，我突然笑了，笑得直不起腰。蒋世航不解，恶声恶气地问我在笑什么。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告诉他:“那十万是我买的重疾险，一共有八十万，赔给我治病的，但是我不打算治了，还有七十万，等我死了就都是你的，怎么样，开心吗？弟弟。

”蒋世航也笑起来，在这个被黑夜笼罩的小巷里，我们像两个疯子。6我在病床上睁开眼，额头上的疼痛撕扯着我，昏迷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我不怎么回家但是也知道他，精神方面有些问题，经常在周围的小区垃圾桶里捡点吃的，平时也没有人管他。就是这样的他，躲在小区楼下，举起酒瓶嚷嚷着要报仇朝蒋世航扑过来。蒋世航躲闪不及，一把拉过旁边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