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那棵老槐树掉叶子的时候，我和周浩把离婚证给领了。出来的时候，风一吹，我手里的红本本差点被刮跑。周浩伸手想帮我挡一下，我侧身避开了。“财产怎么分，你想好了吗？”他插着兜，眼睛看着马路对面新开的奶茶店，“房子、车、存款……虽然也没多少。”我捏紧了手里的牵引绳。脚边，金毛犬土豆不安地蹭了蹭我的腿。“我就要土豆。”我说。周浩愣住了，转头看我，像没听清。“什么？”“我说，我只要土豆。”我重复一遍，语气平静，“房子、车、存款，都归你。我只要它。”他脸上那点残存的愧疚瞬间没了，换成一种看傻子似的表情。“林晚，你没事吧？为条狗？它就是个畜生，能比钱实在？”土豆好像听懂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我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它比有些人强，知道谁对它好。

”我站起来，迎上他的目光，“手续办完了，我走了。”“你等等！”他有点急，“你图什么？赌气？故意让我难受？没必要，真的。该你的你拿着，我不占你这点便宜。

”我笑了。“周浩，你搞错了。我不是赌气，我是觉得恶心。摸着那些一起挣来的东西，我会想起你，想起你干的那些事，我就膈应。不如都给你，我干干净净带着土豆走。

”他脸色一阵青白。“就因为那一次……我都道歉了！那女的我早就断了联系！至于吗林晚？

”“一次和一百次，没区别。”我摇摇头，“走了，土豆，跟妈妈说再见。”我拉着土豆，转身就走，没再回头。他在后面喊：“你会后悔的！你带着条狗能去哪？睡天桥底下吗？

”我没停步。风吹乱了头发，我却觉得从来没这么轻松过。我和周浩是大学同学。

毕业一起留在这座城市打拼，从租地下室开始。最难的时候，我俩分吃一袋泡面，他总把火腿肠挑给我。土豆是第三年捡的。那时候它还是个小不点，脏兮兮地缩在纸箱里，放在我们租住的筒子楼楼下。周浩说：“养吧，有个狗，家像样点。”他给小狗起名土豆，说好养活，接地气。我们俩工资都不高，但给土豆买狗粮、打疫苗，从来没省过。

土豆特别黏周浩。周浩加班，它就蹲在门口等，耳朵竖着，一听脚步声就汪汪叫。

后来日子好点了，我们买了房，虽然不大，但总算有了自己的窝。周浩换了工作，应酬多了，回家越来越晚。土豆还是蹲在门口等。再后来，他手机响了，总是下意识地背过去接。

洗澡也带进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没问。自己骗自己，可能是工作上的机密事。

发现那天，纯属意外。他生日，我提前下班，想给他做个蛋糕。手机忘带了，用他扔在沙发上的旧手机查菜谱。一条微信弹出来。“老公，你晚上过来吗？

我新买了条裙子……”头像是个很年轻的女孩，笑靥如花。我手抖得厉害，点心糊糊洒了一地。土豆跑过来，担心地舔我的手指。那天晚上，我拿着截图问他。

他一开始狡辩，说是同事开玩笑。后来看我眼神不对，才承认了。跪下来求我，说只是一时糊涂，喝多了。他说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算，就是逢场作戏。他说最爱的是我，是这个家。他说马上断，立刻断。我看着他，觉得特别陌生。

那个和我分吃一根火腿肠的年轻人，好像死在了很久以前。土豆趴在我脚边，看看他，又看看我，发出困惑的呜咽。我没哭没闹，只说了一句：“周浩，我们完了。”刚离婚那阵，确实难。我拖着个行李箱，牵着土豆，暂时借住在朋友家的小客厅里。朋友替我不平。

“你就该把他掏空！让他净身出户！便宜那个渣男了！”我摇摇头。“不想纠缠了，看到那些东西就烦。快点断干净，我好快点开始新生活。”白天上班，晚上接着画设计图接私活。土豆很乖，我在家干活，它就趴在我脚边，不吵不闹。

有时候画到半夜，一低头，看见它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心里就特别踏实。

朋友打趣：“你这哪是养狗，简直是养了个沉默的守护神。”日子慢慢有了起色。

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虽然旧，但阳光很好。我和土豆有了新的家。

偶尔会从共同朋友那里听到周浩的消息。听说我只要了狗不要钱的事传开了，不少人背后笑他，说他这婚离得“赚了面子，输了里子”。听说他确实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但好像处得并不好。听说他有点后悔。我听了，心里没什么波澜。就像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我遛土豆回来，在小区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周浩。

他靠在车边，脚下一地烟头，看起来有点憔悴。土豆冲他叫了两声，被我一拉牵引绳，安静下来。“有事？”我问。他掐灭烟，走过来。“路过，看看你……和土豆。

”他的目光落在土豆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有点复杂。“你们过得挺好？”“挺好。”我点头。

“我……不太好。”他声音有点哑，“林晚，我后悔了。”我没接话。风有点冷，我拉了拉外套。“那女的就是图我的钱，根本不是真心跟我过。吵了几次，分了。

”他搓了把脸，“我现在才知道，谁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以前是我不懂珍惜。”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某种希冀。“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存款……但家里空荡荡的，回去连个出声的都没有。没意思，真没意思。”土豆蹭了蹭我的腿，我摸了摸它的头。

“林晚，”他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急切起来，“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我现在什么都能给你，比以前好得多！”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周浩，你搞错了。我不恨你。”他眼睛亮了一下。“恨这种情绪，太累了。”我平静地说，“我早就放下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充实，也很平静。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你为什么只要土豆？”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指着土豆，“你明明就是放不下我们过去的感情！它就是我们感情的见证！”我叹了口气。“周浩，我要土豆，不是因为它是什么见证。”“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从你背叛这个家的那天起，只有它，从始至终，没有骗过我，没有丢下我。”周浩愣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回去吧。”我拉了拉土豆，“以后别来了。”我转身走进小区。

他在后面猛地喊了一声：“土豆！土豆过来！”土豆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他，又立刻扭回头，更紧地贴着我往前走，尾巴都没摇一下。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周末，我带土豆去宠物店洗澡美容。出来的时候，它香喷喷、毛茸茸的，像个威风的大狮子。

我正笑着给它拍照片，手机响了。是一个和周浩有来往的朋友，语气很急。“林晚！

周浩出事了！”我心里一紧。“怎么了？”“他……他自杀了！撞墙！现在在医院抢救！

”我脑子嗡地一下。“……为什么？”“好像是因为狗！”“狗？”“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他公司的人说，他最近状态特别差，老是念叨什么狗，什么后悔……今天上午在办公室，突然就崩溃了，一头撞在玻璃墙上，那血流的……”我挂了电话，心里乱糟糟的。

虽然没了感情，但毕竟曾经是最亲密的人。我犹豫了一下，把土豆送回家，还是去了医院。

周浩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他父母守在旁边，眼睛红肿。看到我，他妈妈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小晚来了。”“阿姨，叔叔。”我点点头，“他……怎么样？

”“脱离危险了，就是脑子撞得不轻，有点脑震荡，得好好养。”他爸爸声音疲惫。

周浩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看到我，他眼睛动了动，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病房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妈妈出去打水，他爸爸出去抽烟。就剩我们俩。“你来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虚弱。“嗯。”我点点头，“何必呢。”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晚，我活该。”我没接话。他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我昨天……看到土豆了。

”我愣了一下。“在人民广场那边。你牵着它。它……它还会那个，以前我教它那个，作揖恭喜发财。”他声音哽了一下，“它穿着新买的小衣服，笑得那么开心……你看起来也很好，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气色好多了。”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悔恨。“我当时就躲在树后面，看着你们走了。我突然就明白了。

”“你什么都不要，只要土豆，不是因为赌气，也不是因为放不下。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了。连带着那些过去，还有我，你都不要了。

”“你宁可从头开始，带着一条狗，也不愿意再跟我，还有我代表的那些东西，有一丁点关系。”“我以前还以为你傻，现在才知道，傻的是我。”“我扔了最值钱的宝贝，抱着那一堆破铜烂铁，还沾沾自喜。”“房子有什么用？车有什么用？钱有什么用？

”“每天晚上回去，冷锅冷灶，连个喘气的都没有。我想跟人说说话，只能对着墙说。

”“我现在才知道，家里有个等你的人，有条等你狗，灶上有点热乎气，那才是家。

那才是钱买不来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混进纱布里。我心里有点发酸，但不是心疼。就是觉得，人啊，怎么总是走到绝路上，才看得清什么东西最重要。“好好养病吧。”我说，“别想那么多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林晚！”他急急地叫住我，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土豆……土豆它还好吗？它……还记得我吗？”我站在门口，沉默了几秒钟。“周浩，”我轻声说，“土豆很好。”“但它现在，是我的狗了。”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光有点刺眼。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屏保。上面是我和土豆在新家阳台上的合影，我们俩都笑得特别开心。我深吸一口气，把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甩在脑后。该回家了。

土豆还在家里等我。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我和土豆在小房子里，过得简单又自在。

每天上班、画画，闲了就带土豆出去溜达。有天，在公司我接到了一个大项目。客户要求高，时间还紧。我忙得晕头转向，每天加班到深夜。土豆就安静地趴在我脚边，陪着我一起熬夜。

项目进行到一半，麻烦来了。客户突然提出新的修改意见，要大幅度调整设计方案。

我心里有点慌，可没办法，只能重新开始。那段时间，我压力大得不行，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有天晚上，我正对着电脑发愁，手机响了。是周浩的妈妈打来的。我有点意外，接了电话。

她在电话里说，周浩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状态还是不好，整天闷在家里。

她希望我能去劝劝周浩。我犹豫了一下。毕竟已经和周浩没什么关系了，但想着曾经的情分，还是答应了。到了周浩家，他妈妈把我迎进去。周浩坐在沙发上，看到我来了，有点惊讶。

屋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衣服和杂物。“林晚，你来了。”周浩声音很低。“嗯，来看看你。

”我说。他妈妈给我们倒了杯水，就进了卧室。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有点尴尬。

“最近过得怎么样？”周浩先开了口。“还行，挺忙的。”我回答。他低下头，“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好，是我自己把生活过成了这样。”我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接。

“林晚，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我真的后悔了。”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说。“我知道回不去了，但我还是想跟你道个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