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鸢觉得，她这辈子活得像个账房先生。旁人眼里，她是定安侯府最温顺知礼的嫡女，安静得像一幅画。实际上，她每天睁开眼，面对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一本烂账。

慈爱的父亲，是为了填儿子的赌债，才对她和颜悦色。贤惠的继母，是惦记着她娘留下的嫁妆铺子，才对她嘘寒问暖。娇俏的庶妹，是看上了她的首饰衣料，才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比蜜甜。就连德高望重的祖母，都盘算着把她嫁给不成器的表侄，好为娘家谋个前程。这一家人，把亲情当算盘，把血缘当砝码，企图用“孝顺”、“体面”、“大局为重”这些空头支票，换走她手里的真金白银。

他们以为她是一尊泥菩萨，有求必应，不会喊疼。可惜，裴鸢不是菩萨，她是阎王殿里管账的。每一笔亲情债，她都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要道德绑架？行，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用魔法打败魔法”——用他们的逻辑，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体面。他们逼她当圣母。她就让他们知道，圣母的刀，最快。

1我那个好妹妹裴珠，扭着腰跨进我院子的时候，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我梳妆台上的那对羊脂玉镯。“姐姐，”她声音腻得能拉出丝来，“这对镯子真好看，衬你，也衬我。”她伸出手，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眼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我正用小银勺搅着碗里的燕窝，没抬头。“嗯。”一个字，不咸不淡。裴珠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来。她凑到我身边，一股浓烈的香粉味扑过来，呛得我差点把燕窝喷出去。“姐姐，过几日吏部侍郎家办赏花宴，妹妹我……缺个像样的首饰压场子。姐姐最疼我了，这对镯子，就借我戴戴？”“借？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对呀，就是借。”她用力点头，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她的话更真诚。我放下银勺，拿起那对镯子。玉质温润，触手生凉，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物，也是我嫁妆里最值钱的一件。“这对镯子，是我娘的遗物。

”我陈述事实，不带一点情绪。裴珠的脸又是一僵。她知道这东西的分量。旁边站着的继母，也就是她的亲娘赵氏，立刻走上前来，一把握住我的手。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温暖又柔软，说出来的话却像冰碴子。“鸢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娘的遗物，不就是你的东西？

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计较。珠儿也是为了咱们侯府的脸面，她打扮得体面，出去人家才不会说咱们定安侯府苛待庶女。”好一顶大帽子。借个镯子，都能扯上侯府的脸面。我没理会赵氏，只是看着裴珠，问她：“你说借，打算借多久？

”裴珠眼睛一亮，以为有戏，脱口而出：“就……就戴到我嫁人。”嫁人？她今年才十四，离嫁人还早着呢。这是借吗？这是明抢。赵氏在一旁帮腔：“是啊鸢儿，珠儿戴着，也算是替你保管了。你性子静，平日里也不爱出门，这么好的东西放着也是积灰。”我笑了。

笑得很温和。“行啊。”裴珠和赵氏都愣住了。她们大概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来劝我，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裴珠欣喜若狂，伸手就要来拿。我手一缩，躲开了。“别急，”我慢悠悠地说，“既然是借，总得有个章程。”我冲着门口的丫鬟说：“去我书房，把我的算盘和笔墨纸砚拿来。”丫鬟很快把东西取来。我把算盘往桌上一放，噼里啪啦打了起来。赵氏和裴珠都看傻了。她们大概从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把算盘打得跟账房先生一样响。“这对羊脂玉镯，当年我外祖家买下时，花了三千两白银。

按着现在的行情，至少值五千两。算上是我娘的遗物，这个情分，无价。不过嘛，既然是自家人，情分就不算了。”我抬眼看着她们母女，“咱们只算银子。”“借东西，得有抵押。妹妹有什么东西，值五千两？”裴珠的脸瞬间白了。她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凑不出五十两。赵氏的脸色也不好看：“鸢儿，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算得这么清楚，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姨娘说笑了，”我看着她，笑容不变，“正因为是一家人，才要明算账。不然以后有了纠纷，伤了和气，岂不是更让人笑话？咱们侯府的脸面，可不能丢。”我把她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赵氏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我转向裴珠：“妹妹要是没有抵押，也行。那就立个字据吧。”我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今暂借定安侯府嫡女裴鸢羊脂玉镯一对，价值白银五千两，暂定借期三年。若有损坏，照价赔偿。若到期不还，由其名下资产抵债。

”我把毛笔递给裴珠，“妹妹，签字画押吧。”裴珠拿着笔，手抖得像筛糠。五千两，把她卖了都不值这个价。这哪里是字据，这是卖身契。

“姐姐……我……”她求助地看向赵氏。赵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要是敢让裴珠签，我就敢拿着这张字据，去把裴珠名下那个小庄子给收了。那个庄子，可是赵氏的私房钱买的。

“你这孩子，跟你妹妹开什么玩笑呢。”赵氏干笑着打圆场，把裴珠手里的笔拿走，“你妹妹还小，不懂事。这对镯子这么贵重，她毛手毛脚的，万一弄坏了可怎么好。

还是放在你这里最稳妥。”她拉着裴珠，“走了走了，别打扰你姐姐休息。什么赏花宴，戴朵绢花去就行了，不比这玉镯子差。”裴珠一步三回头，满眼的不甘心。

我看着她们母女狼狈离去的背影，拿起那对镯子，轻轻擦拭了一下。想从我这里空手套白狼？

门都没有。我的东西，每一件，都在账上记着呢。2我那个好父亲，定安侯裴正宏，踏进我院子的时候，脸上挂着一种我非常熟悉的、慈祥又为难的表情。这种表情通常意味着，他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需要我来收拾烂摊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需要我娘留下的钱来收拾烂摊子。“鸢儿啊，”他叹了口气，坐在我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爹最近，心烦得很。”我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针脚平稳，一针一线，像是没听见。他见我不搭腔，只好自己说下去：“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又在外面闯祸了。”我弟弟裴浩，赵氏生的，侯府唯一的儿子，被他们惯得无法无天。

今年十六岁，除了吃喝嫖赌，一无是处。“他又去赌了？”我问。裴正宏的脸耷拉下来，点了点头，声音里透着疲惫：“输了八千两。人家把场子都堵到侯府门口了，再不还钱，就要报官，还要去宫里告御状。”告御状，这事就大了。丢的不仅是侯府的脸，还有他的乌纱帽。“哦。”我应了一声，手里的针没停。裴正宏急了：“哦？就一个哦？

鸢儿，这可是关系到咱们侯府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弟弟要是被抓进大牢，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咱们侯府，就完了！”他开始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他。“父亲，侯府的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裴正宏的表情一滞，眼神开始躲闪：“这个……这个嘛，府里开销大，账上……周转不太开。”周转不太开？说得真好听。侯府的公账，我心里一清二楚。

早就被赵氏掏空了，拿去贴补她娘家和养我那个废物弟弟了。现在，府里就是个空壳子。

“所以，父亲是想让我出这个钱？”我直接挑明。裴正宏搓着手，老脸一红：“鸢儿，爹知道，这是难为你了。但现在只有你能帮侯府渡过这个难关。你娘留下的那些嫁妆，不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吗？”说得真好听。我娘的嫁妆，成了侯府的应急款了。

“我是可以出这个钱。”我说。裴正宏大喜过望：“好孩子，爹就知道你最懂事，最顾全大局！”“但是，”我话锋一转，“我有个条件。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什么……什么条件？”“父亲也知道，我娘留下的那些铺子庄子，虽然在我名下，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府里在代为打理。”我说得不紧不慢，“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账目。万一哪天经营不善，亏了本，岂不是辜负了我娘的一片心意？”裴正宏听得云里雾里：“鸢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为了避免亏损，我决定把这些铺子庄子，都折算成现银，存起来。这样最稳妥。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城南那家绸缎庄，是咱们家生意最好的铺子之一吧？

我打听过了，市价大概一万两。父亲把它过户到我名下，我就拿出八千两，为弟弟还债。

剩下的两千两，就当是我孝敬父亲和姨娘的。”裴正宏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城南的绸缎庄，是侯府最赚钱的产业，一年的利润就好几千两。那是侯府的命根子。“胡闹！”他一拍桌子，“那是我裴家的产业，怎么能过户给你一个女儿家！”“父亲，”我冷冷地看着他，“您记错了。那是我外祖家给我娘的陪嫁，白纸黑字写在嫁妆单子上的。它姓沈，不姓裴。

这么多年，它赚的钱养活了半个侯府，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裴正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父亲可以不同意。”我拿起绣绷，继续绣我的花，“那就请父亲自己想办法，去筹那八千两银子吧。或者，就等着赌坊的人，把事情闹到陛下面前。”我低下头，不再看他。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气死了，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我给你！

”我停下针，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谢谢父亲。对了，明天一早，我就要看到新的地契。不然，我怕我忘了去钱庄取钱。”裴正宏的脸，比锅底还黑。

他一甩袖子，走了。那背影，仓皇得像条丧家之犬。我看着桌上的茶，凉了。想让我出血？

可以。拿你们的肉来换。3侯府的老夫人，我的亲祖母，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下人来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兰花。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枯黄的叶子。

“知道了。”我说。丫鬟看我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老夫人说了，要是大小姐您再不去看她，她……她就绝食到底了。”我把剪刀放下，拍了拍手。

“那就让她饿着吧。”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孝道大过天，您……”“孝道？”我打断她，“她拿绝食逼我，就是慈爱了？行了，你下去吧。告诉厨房，老夫人的饭，一顿都不能少，该怎么送还怎么送。她吃不吃，是她的事。”打发了丫鬟，我继续侍弄我的花。我知道祖母为什么绝食。前几天，她把我叫到她房里，屏退了左右，拉着我的手，说要给我介绍一门好亲事。

男方是她娘家的侄孙，叫李瑞。这个李瑞，我见过。一个游手好闲的草包，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整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

祖母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他性子活泼，知情识趣，是良配。我当时就笑了。“祖母，您是想让我嫁过去，替他还债吗？”祖母的脸当场就挂不住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我这是为了你好！李家家底丰厚，你嫁过去就是当少奶奶，享福的！

还能帮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哥一把，亲上加亲，多好！”说到底，是为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娘家。

李家想娶我，图的是我定安侯府嫡女的名头，和我娘留下的丰厚嫁妆。祖母想让我嫁，图的是用我的嫁妆，去填她娘家的窟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当场就拒绝了。“祖母，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您要是真疼我，就别再提了。”说完我就走了。然后，她就开始了绝食大戏。第四天，我爹裴正宏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找我了。“逆女！

你非要把你祖母逼死才甘心吗！”他一进门就对我咆哮。我正在看账本，头都没抬。

“她自己要死，关我什么事。”“你！”裴正宏气得指着我，“那是你祖母！

她为了你的婚事，愁得饭都吃不下，你就一点不心疼？”“心疼，”我说，“所以我让厨房顿顿给她送山珍海味。她不吃，我有什么办法？

”裴正宏大概是被我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逼疯了。他扑过来，想抢我手里的账本。

“你就知道看这些死东西！裴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手一侧，躲开了。“父亲，您今天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我合上账本，看着他，“还是说，祖母让你来的？

”他被我说中了心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祖母说了，只要你点头同意嫁给李瑞，她马上就吃饭。”“哦，”我点点头，“那父亲觉得，这门亲事，是好是坏？

”裴正宏支支吾吾：“李瑞那孩子……是爱玩了点，但男人嘛，成家了就好了。

李家家世也不错，你嫁过去，不亏。”不亏？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从旁边的一个小匣子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这是什么？”他疑惑地接过去。“这是李瑞李公子，这三年来，在京城各大赌坊、青楼的欠账单子。一共是两万三千七百两。哦，对了，上个月，他还搞大了一个歌女的肚子，人家现在正闹着要名分呢。”裴正宏的眼睛越瞪越大，脸色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这……这……你从哪儿弄来的？

”“父亲不必管我从哪儿弄来的，”我淡淡地说，“父亲只需要想一想，如果我嫁过去，这两万多两的欠账，是不是就成了我们侯府的担子？那个歌女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就成了侯府的丑闻？”“到时候，丢的，是裴家的脸，还是李家的脸？

”裴正宏拿着那几张纸，手抖得厉害。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把那几张纸从他手里抽回来，放回匣子里。“父亲，您现在还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吗？”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回去告诉祖母，”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她的侄孙，我裴鸢，高攀不起。她要是再用绝食这种把戏来逼我，下一次，这些东西，就不是只给您一个人看了。

我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李公子是何等的‘青年才俊’。”裴正宏失魂落魄地走了。

当天下午，我就听说，祖母开始用膳了。她大概想明白了，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没用。

但拿她娘家的命来威胁她，很有用。4赵氏最近春风得意。因为我那个废物弟弟裴浩，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在国子监的月考中，竟然蒙对了好几道题，成绩前进了二十多名。

虽然还是垫底，但在赵氏眼里，这已经是光宗耀祖了。她立刻决定，要在府里大办一场宴席，请遍京城的亲朋好友，好好炫耀一下她儿子的“文采”。宴会的帖子，也给我送来了一张。

“鸢儿啊，”她拉着我的手，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你弟弟出息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跟着沾光。到时候，你在宴会上，可得好好表现表现。”“如何表现？”我问。

“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便露一手，都能惊艳四座。”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就弹你最拿手的那首《凤求凰》吧。喜庆，应景。”《凤求凰》。她倒是会挑。

这是我娘当年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她想让我在这么一个场合，弹奏我娘的爱曲，来给她儿子助兴。用心何其歹毒。“好啊。”我答应了。赵氏很满意。她觉得，自从上次绸缎庄的事情之后，我被我爹骂了一顿，学乖了。宴会当天，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赵氏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袍，拉着裴浩，在人群中穿梭，接受着众人的恭维，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哎呀，浩哥儿真是文曲星下凡。”“侯爷夫人教子有方啊。

”“以后肯定是状元之才。”这些话，他们自己信吗？酒过三巡，赵氏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小儿顽劣，偶得寸进，不足挂齿。今日请各位来，是同乐。小女裴鸢，备了一曲，为大家助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身上。我抱着我的琴，缓缓走到堂中。席间有我的好妹妹裴珠，她正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她大概觉得，我今天要当着全京城人的面，为她的亲哥哥和我那继母，粉饰太平。我坐下，调了调弦。

然后，手指拨动。一阵幽怨、凄凉的琴声，缓缓流出。宾客们的笑声，渐渐停了。

赵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这不是《凤求凰》。这是一首挽歌。通常只在葬礼上才会弹奏。

曲调悲切，如泣如诉，听得人心里发寒。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只有我的琴声在回荡。

裴珠的脸都白了。裴正宏的脸色，黑得像要滴出墨来。赵氏终于反应过来，冲过来想按住我的手。“裴鸢！你疯了！这是什么曲子！”我手没停，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姨娘，这是我最近新练的曲子，叫《思亲》。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前几日，我梦见我娘了。她说她一个人在那边，很冷，很孤单。我心里难过，就谱了这首曲子，日日弹奏，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得到一丝慰藉。”我一边说，一边“哽咽”起来。“今天弟弟大喜的日子，我本该弹一首喜庆的。可我这心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一想到我娘，她要是能看到弟弟这么出息，该有多高兴啊……呜呜呜……”我“悲痛欲绝”，趴在琴上，肩膀一耸一耸的。这下，轮到宾客们交头接耳了。“哎，原来定安侯府的嫡女，这么孝顺啊。

”“是啊，母亲去世这么多年，还如此思念。”“继母也真是的，明知道人家心里难受，还非逼着人家在这种场合弹琴。”“就是就是，太不体谅人了。”赵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说我疯了？我现在就证明给她看，我不仅没疯，我还“至纯至孝”。

她说我故意捣乱？我现在就告诉所有人，我是因为“思念亡母，悲伤过度”。她办的是喜宴。

我奏的是哀乐。她要是敢发作，就是“苛待嫡女，对逝者不敬”。这个罪名，她担不起。

裴正宏铁青着脸，走过来，扶起我。“好了，鸢儿，别弹了。我知道你孝顺。快回去休息吧。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但又不得不做出关心的样子。我“顺从”地点点头，由丫鬟扶着，一步三晃地走了。身后，是一场被我彻底搞砸的宴会。赵氏想借着这个宴会，给她儿子长脸。我偏要借着这个宴，给我娘“上坟”。看谁玩得过谁。5大闹寿宴之后，京城里关于我的传言，一下子就多了起来。版本有好几个。版本一：定安侯府嫡女裴鸢，心胸狭隘，嫉妒庶弟，故意在喜宴上弹奏哀乐，搅黄了整场宴会。

版本二：裴鸢因为生母早逝，性格变得孤僻古怪，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版本三：继母赵氏面慈心苦，多年来一直苛待裴鸢，裴鸢终于忍无可忍，才借机发作。

这些传言，有鼻子有眼，传得沸沸扬扬。裴珠跑来我院子里，假惺惺地安慰我。“姐姐，你别往心里去。外面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的。”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偷瞄我的反应。

我正在喝茶，眼皮都没抬一下。“哦？他们都怎么胡说八道了？”裴珠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把她听来的各种版本，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姐姐，你听听，他们说得也太难听了。把你说得跟个妒妇、疯子一样。这要是传到那些王孙公子的耳朵里，以后谁还敢娶你啊。”她嘴上说着为我好，眼里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我名声坏了，最高兴的就是她。我放下茶杯。“说完了？”裴珠愣了一下，“说完了。”“那就回去吧。

”我端茶送客。她大概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平淡，有些不甘心，还想说什么。我看了她一眼。

“妹妹，你这么关心我的名声，不如也关心关心自己的。我听说，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最近跟城西一个唱戏的小旦，走得很近呐。”裴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是她最近的目标。她做梦都想嫁过去。“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妹妹有空在我这里嚼舌根，不如多花点心思，看好自己的未来夫婿吧。”裴珠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跑了。她走后，我的丫鬟小桃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小姐，外面传得那么难听，咱们真的不管吗？”“为什么要管？”我反问。

“可是……这会影响您的名声啊。”“我的名声，早就被他们败坏得差不多了。再多几条，也无所谓。”我喝了一口茶，味道有点涩。“可是……”“没有可是。”我打断她，“他们想让我名声扫地，嫁不出去，一辈子被他们拿捏在手心里。我偏不如他们的愿。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小桃。“去，找几个京城里最会说书的先生。

”小桃不解：“找说书先生做什么？”我笑了。“他们会传，难道我们就不会吗？

”“他们说我坏，我就说我家惨。”“去告诉那些说书先生，让他们编一个新故事。

”“就说，定安侯府有一位嫡女，生母早逝，留下万贯家财。可她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慈爱的父亲，是为了钱。和善的继母，是为了钱。亲热的弟妹，还是为了钱。全家上下，都像一群饿狼，盯着她娘留下的那点血汗钱。”“她要是稍有不从，他们就用孝道压她，用名声毁她。”“她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装疯卖傻，用最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最后一点东西。”小桃听得目瞪口呆。“小姐……这……这也太……”“太惨了，是不是？”我接过话头，“就要这么惨。越惨越好。要让全京城的人都觉得，我裴鸢，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舆论这东西，你堵不住，那就加入它，引导它。

他们想把我塑造成一个恶毒的疯子。我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逼疯的可怜虫。看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