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把最后半杯冷掉的合成咖啡灌进喉咙，指节在布满划痕的终端屏幕上敲下最后一行代码。

工作室的舷窗玻璃外，悬浮车拖着淡蓝色的离子尾迹掠过，将雨丝切成细碎的光片，落在他脚边堆叠的旧元件盒上。“嘀——”终端发出一声轻响，全息投影里跳出一行绿色字符：陈砚，编号C-714，深织残响等级：β，预约时间19:00。林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昨夜修复时的钝痛。

作为沧溟市为数不多的“地下残响修复师”，他干的是织网局明令禁止的活计——修复那些因“深织”技术故障而破碎的记忆。深织，这项十年前由“织网科技”推出的跨时代技术，能通过植入后颈的“织点”，让人类实现意识共享。你可以共享艺术家的灵感、学者的知识，甚至恋人的心跳。

但没人知道，每一次深织连接，都像在神经元上划刀，一旦连接中断，破碎的记忆碎片就会变成“残响”，在意识里反复回荡，直到把人逼疯。

织网局说这些是“技术瑕疵”，会免费回收故障织点，却对残响受害者视而不见。

林野不一样，他收的报酬不多，有时是半盒过期的营养剂，有时是一张旧时代的黑胶唱片——他需要这些“人间烟火”，来锚定自己正在流失的记忆。

七点整，工作室的金属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潮湿的寒气。

来人是个穿米白色针织衫的男人，头发凌乱，眼下带着青黑，右手始终攥着一支磨损严重的画笔，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是林野先生吗？

”男人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工作室墙上贴满的便签——那是林野怕自己忘记重要事写下的，比如“每周三换滤水器”“终端充电口在左侧”。林野点头，指了指对面的金属椅：“陈砚？

坐。先说说你的残响。”陈砚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全息画板，点开后，投影里跳出一幅画：灰暗的城市上空，悬着一轮破碎的月亮，月亮里挤满了人脸，每张脸都在笑，却笑得让人发冷。

“这是我深织时看到的。”陈砚的手指划过那些人脸，声音更低了，“我是个画家，三个月前，我接入了‘梵高的星空’共享包，想借他的笔触画一组沧溟市的夜景。

可连接到一半突然断了，从那以后……”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这幅画，那些人脸会从月亮里爬出来，说‘你偷了不属于你的东西’。更可怕的是，我开始记不清自己的画——昨天画的向日葵，今天再看，完全想不起来为什么要选黄色。”林野的指尖在终端上滑动，调出陈砚的织点数据。屏幕上，代表记忆神经元的光点像被狂风打乱的萤火虫，杂乱地闪烁着。他注意到一个异常：陈砚的织点编号是“试验型-037”，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量产款。“你用的织点是哪来的？”林野抬头问。陈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才低声说：“是……地下织点市场买的。量产款太贵，试验型便宜一半，卖家说和正版没区别。”林野皱了皱眉。试验型织点是织网科技早期的淘汰品，没有记忆保护屏障，一旦出故障，残响会直接啃噬核心记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色的便携修复仪，递到陈砚面前：“会有点疼，忍一下。

”修复仪的探头贴上陈砚的后颈，那里有一个淡红色的小圆点，就是织点的接口。

林野按下开关，修复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全息屏幕上，杂乱的光点开始慢慢聚拢。

“想你最清楚的一段记忆，”林野的声音放轻，“比如第一次画画的场景。”陈砚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过了大概五分钟，他突然“啊”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

林野立刻关掉修复仪，问：“看到什么了？”“我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的院子里，用木炭在墙上画太阳。”陈砚的眼眶红了，“外婆说我画的太阳像橘子，还把家里唯一的橘子给了我。我好久没想起这个了……”林野松了口气。核心记忆锚定住了，接下来只要清理残响碎片就行。他正准备继续操作，终端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的光点瞬间炸开，变成一片刺眼的红色。“怎么回事？”陈砚紧张地问。

林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到修复仪的数据流里，混入了一段陌生的编码——是织网局的追踪信号。有人通过陈砚的试验型织点，定位到了这里。“快走！”林野抓起桌上的终端，拽着陈砚往工作室的后门跑。

后门连通着一条狭窄的地下通道，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逃生路线。跑出通道，两人躲在一处废弃的全息广告牌后面。远处，三辆黑色的悬浮车正朝着工作室的方向飞去，车身上印着织网局的标志——一张交织的银色网络。“为什么织网局会找你？

”陈砚喘着气问。林野没回答，他盯着终端屏幕上不断闪烁的追踪信号，突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标记——那是苏棠的编码。苏棠，他的搭档，三年前失踪的深织工程师。回到临时安全屋时，天已经亮了。

这是一间位于沧溟市老城区的阁楼，屋顶漏雨，墙角长着霉斑，但胜在隐蔽——这里是苏棠以前租过的房子，林野一直没舍得退。陈砚靠在墙角，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林野给他倒了杯温水，然后坐在地板上，打开了那个从工作室带出来的旧终端——这是苏棠失踪前用的最后一台设备，密码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期，林野到现在都没忘。终端开机很慢，屏幕上满是划痕，像是在诉说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林野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修改日期是三年前的10月17日，也就是苏棠失踪的前一天。视频里的苏棠穿着白大褂，头发有些凌乱，背景是织网科技的实验室。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林野从未见过的恐慌。“阿野，如果你来拿这个终端，说明我可能……不在了。”苏棠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抬手理了理头发，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别找我，也别相信织网局说的任何话。深织不是‘意识共享’，是‘意识收割’——织网科技在收集所有人的记忆，他们要建一个‘集体意识库’，而试验型织点，就是他们的收割工具。”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三年前，苏棠突然辞职，说要“揭露一个大秘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当时织网局对外宣称，苏棠因“精神失常”失踪，他还傻傻地到处寻找，直到看到织网局销毁苏棠的实验室，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我在试验型织点里留了后门，能追踪集体意识库的位置。

”苏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齿轮吊坠，对着镜头晃了晃，“这个吊坠是‘记忆锚点’，能保护核心记忆不被收割。你一定要找到它，然后毁掉集体意识库，否则……所有人都会变成没有自我的空壳。”视频到这里突然中断，屏幕变成一片雪花。

林野握着终端的手在发抖，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也有一个织点，是当年和苏棠一起植入的量产款。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安全的，现在才知道，自己早已身处一张巨大的网里。“林先生？”陈砚的声音打断了林野的思绪，“你没事吧？

”林野抬头，看到陈砚正盯着他手里的终端，眼神里满是疑惑。他深吸一口气，把终端收起来：“我没事。你的残响，我需要那个试验型织点才能彻底修复，而且……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陈砚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你说，只要能修好我的记忆，我什么都帮。”林野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沧溟市的全息地图，点开后，地图上出现了十几个红色的圆点。“这些是地下织点市场的位置，”他指着其中一个圆点，“你买织点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吧？”陈砚凑过来一看，点头说：“对，就是‘暗织坊’，在老城区的地下商场里。”“我要去那里找一个人，”林野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暗织坊的老板，他应该知道试验型织点的来源，也可能知道苏棠的消息。

”陈砚有些犹豫：“可是织网局在找我们，去暗织坊会不会太危险了？

”林野拿起桌上的修复仪，调出一段数据：“织网局的追踪信号已经被我屏蔽了，而且暗织坊有自己的防御系统，织网局不敢轻易进去。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天黑前回来。

”当晚，林野没怎么睡。他靠在窗边，看着老城区昏黄的路灯，手里攥着那个从苏棠视频里看到的齿轮吊坠——这是苏棠失踪后，他在实验室的废墟里找到的，一直戴在脖子上。吊坠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让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苏棠也是这样靠在窗边，手里拿着这个吊坠，说：“阿野，深织应该是让人与人更靠近，而不是变成收割记忆的工具。等我把这件事做完，我们就去乡下，像你小时候那样，看真正的太阳。”那时的他，还笑着说“好”，却没想到，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好好说话。第二天一早，林野和陈砚换上了老城区居民常穿的灰色外套，戴上帽子和口罩，混在人流里，朝着地下商场走去。沧溟市的老城区和新城区像是两个世界。

新城区是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悬浮车穿梭不息；老城区则是低矮的 brick 房，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挂在天上，路边的小贩在叫卖手工做的小吃——这些在新城区早已绝迹的东西，在这里还能找到一丝踪迹。地下商场藏在一家废弃的电影院下面，入口是一个生锈的铁门，门上画着一个黑色的织点图案。林野敲了敲铁门，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暗号？

”“织点连星辰。”林野回答——这是苏棠以前告诉过他的，暗织坊的通行暗号。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探出头，上下打量了林野和陈砚一番，说：“进来吧，老板在里面等你。”暗织坊里很暗，只有头顶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两边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织点和修复设备，偶尔能看到几个戴着口罩的人在挑选，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走到最里面的房间，男人推开一扇木门，说：“老板在里面。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左手缺了两根手指。他看到林野，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林野？好久不见。

”林野愣了一下。他认出了这个老人——老周，以前和苏棠一起在织网科技工作的工程师，后来因为反对深织的商业化，被公司开除了。“周叔？”林野走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周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自从离开织网科技，我就开了这个暗织坊，帮那些被残响折磨的人修织点。苏棠失踪后，我还以为你也……”“我一直在找她。

”林野的声音有些沙哑，“周叔，你知道试验型织点的来源吗？还有，苏棠三年前到底发现了什么？”老周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递给林野：“这里面是织网科技的秘密。试验型织点，其实是集体意识库的‘接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