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雨下得没完没了。城市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肮脏而艳丽。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又令人心烦意乱的哔哔声。

陈默趴在档案科冰凉的金属桌子上，旁边倒着一个空了的廉价威士忌酒瓶。他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衬衫领口泛着黄，浑身散发着一股隔夜的酒气和挥之不去的颓丧。

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霉味，这味道几乎已经腌入了他的骨头里。三年了。

他从刑侦支队的明日之星，变成这间档案室里一摊无人问津的烂泥。

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来，打破了这几乎凝滞的沉闷。陈默皱了皱眉，把脑袋往臂弯里埋得更深，试图无视它。但那铃声顽固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催命一样。

他 finally 不胜其烦，猛地抬起头，眼球里布满血丝。他抄起电话，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喂！谁啊？催魂呢！”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传来一个严肃低沉的声音：“陈默，来我办公室一趟。现在。”是队长的声音。

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陈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顶一句“没空”，但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对着忙音骂了句脏话，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宿醉像一层厚厚的纱布裹着他的大脑，每走一步，都觉得头重脚轻。走廊里偶尔有同事经过，投来的目光复杂，有轻视，有惋惜，更多的是漠然。他早已习惯了这些视线，耷拉着眼皮，径直走向队长办公室。推开门，里面的气氛比他想象的还要凝重。队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幕，背影僵硬。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笔挺的警服，身姿挺拔，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眉头紧锁。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陈默的目光和她撞在一起。那是一张陌生的、充满朝气的脸，眼睛很亮，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锐利和……审视。但这张脸，又隐隐让他觉得有些眼熟。“队长，什么事？”陈默挪开视线，声音依旧带着点不耐烦的懒散，“档案室的卷宗还没归档完呢。

”队长转过身，脸色铁青，没理会他的废话，直接把手里的几张现场照片拍在桌子上：“你先看看这个。”陈默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

只一眼。就那一眼，他所有的醉意、所有的懒散，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尖锐的东西刺穿，蒸发得无影无踪。照片拍摄于一个雨夜，背景像是个废弃的厂房或者仓库。

一个男人倒在积水的地面上，双眼圆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的死亡方式非常……特别。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不是普通的捆绑，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有某种仪式感的绳结。

喉咙被利刃割开，伤口深可见骨，但现场血迹却非常的少。最诡异的是，死者的额头正中，被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刻下了一个扭曲的符号——一个像是被强行拉长的英文字母“X”。

陈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伸手，抓过那几张照片，凑到眼前，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不会错……不可能错！这绳结的捆绑方式，这下刀的角度和力度，这处理血迹的手法，还有这个该死的、独一无二的标记！

“雨夜……”他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音，“‘雨夜割喉手’？

”队长沉重地点了点头：“模仿作案。或者说，几乎是完美复刻。昨晚发现的，西郊废弃的化工厂仓库。这是第一起。”“模仿？”陈默猛地抬头，眼睛里血丝更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管这叫模仿？队长！这绳结的打法，当年为了保密，根本就没对外公布过细节！还有这个标记！当年案卷里只用‘特殊标记’代指，连形状都没详细描述！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可能模仿得这么像！

”他情绪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队长脸上。“冷静点，陈默！”队长低吼一声。“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陈默指着照片，手指都在抖，“这案子……这案子……”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三年前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以及搭档老张倒下去时看向他的眼神。

那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才需要你。”那个年轻的女警突然开口了，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陈默猛地转向她，眼神凶狠得像头被困住的野兽：“你又是谁？

”女警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市局刑侦支队，林薇。

从今天起，由我协助你，共同侦办这起连环模仿杀人案。”“协助我？开什么玩笑！

”陈默嗤笑一声，看向队长，“老子现在是个管档案的！

你让一个新人来‘协助’我查这种案子？队长，你们没人了吗？”“这是命令！

”队长语气强硬，“对方明显是冲着你来的，陈默！冲着你，还有……林国栋警官！

”听到“林国栋”三个字，陈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林薇紧紧盯着他，接着说：“死者额头上的标记，经过技术部门比对，虽然略有变形，但核心结构与二十年前‘雨夜割喉手’案发现场发现的标记，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这不是普通的模仿，凶手在刻意还原，甚至……在完善某些细节。他像是在完成一件作品。

”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陈默捕捉到了这一点细微的颤抖，他再次看向林薇的脸，那种眼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尤其是她的眉眼……“林国栋警官……”陈默喃喃道，一个荒谬的念头划过脑海，让他瞬间头皮发麻，“你……你姓林？你和林老师……”“林国栋是我父亲。

”林薇直接打断他，她的目光灼灼，像是要把陈默烧穿，“三年前他意外去世，留下很多未解的谜团。而现在，这个本应和他一起被埋葬的案子，又被人挖了出来。陈警官，你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当年唯一跟进到最后，接触过所有核心机密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更能理解这个凶手的心思。”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或者说，是固执的期望：“我需要你的帮助。警队需要你的帮助。

那些可能出现的下一个受害者，更需要你的帮助！你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陈默像是被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林国栋的女儿。导师的女儿，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把他最想逃避的过去和最不堪的现在，血淋淋地撕开。窗外，雨更大了，哗啦啦的声响淹没了一切。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呼吸声和林薇那双执拗的眼睛。他看着桌上那几张血腥的照片，又看看眼前这个像极了导师年轻时的女孩，仿佛看到了一条冰冷的、布满荆棘的锁链，从二十年前的雨夜延伸而来，穿过三年前那个血腥的黄昏，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脚踝，要把他重新拖回那个他拼了命也想逃离的地狱。宿醉带来的头痛欲裂，此刻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恐惧所取代。

人才可能知道的细节……冲着他和林国栋来的凶手……一个可怕的、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缓缓地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抬起了头。

02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陈默的目光从林薇脸上，缓缓移回到桌上那几张刺眼的照片上。那扭曲的“X”标记，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感觉喉咙发紧，胃里那点残存的酒精开始翻江倒海。“帮我？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自嘲，“林警官，你搞错了吧？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能帮什么？帮你把凶手的酒瓶子也归档吗？

”他指了指自己邋遢的样子，试图用惯有的颓废和抗拒筑起一道墙，把眼前这个女孩连同她带来的恐怖过去一起挡在外面。林薇的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的期望一点点被失望和恼怒取代：“陈警官！我知道三年前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但我父亲曾经说过，你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刑警！

难道你就甘心让这份天赋烂在这堆发霉的档案里？

眼睁睁看着凶手用我父亲经手过的案子来挑衅，而无动于衷吗？”“别跟我提你父亲！

”陈默突然低吼一声，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痛苦，“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林薇毫不退让地逼问，“我不知道你和我父亲最后一次任务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后他就心事重重，没多久就……就出了意外？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任务之后，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陈默心上最隐秘的伤疤上。他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天的细节如同破碎的玻璃片，来的身影、爆开的血花、还有……还有林国栋老师那张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脸……“够了！

”队长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这场即将失控的对峙，“陈年旧事以后再说！

现在的重点是眼前的案子！”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陈默和林薇之间扫视了一圈，语气不容置疑：“陈默，这件案子，你必须参与。不是商量，是命令。

你对旧案的熟悉无人能及，这是客观事实。林薇，”他转向年轻的女警，“你刚调来，对很多情况不了解，陈默的经验能帮你避开很多弯路。你们俩，搭档。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

”陈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疲惫的灰败。“如果我拒绝呢？”“那你就脱下这身警服，彻底滚蛋。

”队长的声音冷硬，“档案科也不需要一个连基本命令都不执行的警察。”这是最后通牒。

陈默沉默了。他还有地方可去吗？除了警察，他还能是什么？这身警服，哪怕再脏再皱，似乎也是他仅剩的、和过去那个自己还有联系的唯一东西了。

他最终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认命般地点了一下头。“好。”声音轻得像叹息。

队长的脸色稍缓：“案子的所有资料，包括二十年前的卷宗电子版，已经发到内部系统了。

林薇，你权限高，负责调阅。陈默，你……”队长看了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依旧不稳的身形，“你去洗把脸，醒醒酒！

半小时后，小会议室，我要听到你们的初步分析。”队长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林薇收起平板，最后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率先转身离开，步伐干脆利落。陈默在原地站了几秒，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跟了出去。

走廊里，林薇并没有走远，似乎在等他。见他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并肩和他走着。

两人沉默地走向卫生间方向。冰冷的水流冲击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陈默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晰了一些。他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眼窝深陷的男人，感到一阵深深的陌生和厌恶。“感觉好点了吗？

”林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靠在门框上，递过来一包纸巾，“擦擦吧。”陈默没接，胡乱用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用不着假好心。”林薇的手僵了一下，收了回去，语气也冷了下来：“我不是在关心你，陈警官。

我只是不希望我的搭档在分析案情的时候还满身酒气。这是专业态度问题。”陈默嗤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小会议室。

会议室的电子白板上已经投影出了最新的现场照片和部分旧案资料。血腥的画面被放大，每一个细节都更加触目惊心。林薇操作着电脑，调出内部系统里的加密档案：“这是我能调取的关于‘雨夜割喉手’案的全部电子卷宗。

根据记录，二十年前一共发生了四起案件，手法一致，受害者均为独居男性，社会关系简单。

凶手选择雨夜作案，现场几乎不留任何痕迹，除了那个标记。当年……”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当年我父亲是主办警官，投入了大量精力，但凶手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线索全部中断，最终成为悬案。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白板上并排展示的新旧现场标记对比图。新的标记刻得更深，线条更扭曲，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力度，但那个核心的“X”结构，却实一模一样。

“当年的标记细节，都有谁清楚？”陈默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多了几分属于刑警的冷静。

“案卷记录里，标记的具体形态只在最高级别的内部报告中有详细描述和照片存档。

有权限查看完整报告的人，当时不超过五个。”林薇看着屏幕上的权限列表，“我父亲，当时的局长，两位负责鉴证的老专家其中一位已去世，还有……”她停住了，抬头看向陈默。“还有当时作为核心助手的你，陈默警官。”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声仿佛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五个知情人。局长、两位专家、林国栋、陈默。

局长早已高升调离，一位专家去世，另一位年老卧病。林国栋三年前意外身亡。理论上，唯一还能清楚知道标记细节并且有可能泄露的……陈默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白板前，几乎贴着屏幕看那个新留下的标记。“不对……”他喃喃自语。

“什么不对？”林薇立刻问。“感觉不对……”陈默的眉头紧锁，手指虚点在那个扭曲的符号上，“当年的标记，虽然也让人不舒服，但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宣告。但这个，”他的手指移向新的标记照片，“这里面有情绪，很强烈的情绪……愤怒？或者……怨恨？他在发泄什么。”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在讲究证据的刑侦领域显得很玄乎，但林薇却没有立刻反驳。她看着陈默专注的侧脸，此刻的他，褪去了那层颓废的外壳，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终于变回了父亲口中那个“有着野兽般直觉”的天才刑警。

“如果凶手不是为了模仿而模仿，”林薇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那他刻意完美复刻现场，甚至强化这种标记，目的是什么？挑衅警方？特别是……挑衅知情人？

”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就在这时，陈默的内部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掏出来，是一条匿名发送的内部消息，来源无法追踪。屏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刚刚筑起的心防：你以为沉默就能掩盖一切吗？游戏才刚刚开始。

张警官的在天之灵，看着你呢。陈默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手机几乎脱手掉落。

“怎么了？”林薇察觉到他巨大的反应，立刻问道。陈默猛地攥紧手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看向林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恐惧。

那条信息，不仅提到了他最深重的罪孽——死去的搭档老张，而且发送方式……是内部系统的匿名通道。知道这个通道并且能使用的人，寥寥无几。当年，只有林国栋和他，最喜欢用这种方式互相传递一些不方便明说的讯息和玩笑。

一个早已死去三年的人……怎么可能？03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陈默眼球生疼。你以为沉默就能掩盖一切吗？游戏才刚刚开始。张警官的在天之灵，看着你呢。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但他却丝毫不敢抬手去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奔流的噪音充斥着他的耳膜，几乎盖过了窗外连绵的雨声。

内部匿名通道……老张……“游戏”……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阴冷、诡异，带着坟墓里带出的寒气。“到底怎么了？

”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和疑惑。她上前一步，试图看清陈默手机屏幕上的内容。陈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熄，死死攥在手心，藏到身后。这个动作幅度太大，显得欲盖弥彰。“没什么！”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过度紧绷而显得有些尖利，“垃圾短信！”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

什么样的垃圾短信能让一个前一刻还表现出专业素养的刑警瞬间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林薇显然不信。她的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找出破绽。“陈警官，我们现在是搭档。

任何可能与案件相关的信息，都必须共享。”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如果你隐瞒……”“我说了没什么！”陈默粗暴地打断她，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他心乱如麻，那条信息的内容和发送方式像两把冰冷的钳子，绞拧着他的神经。他需要冷静，需要独处，需要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故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