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靖朝景泰三年，秋。沈砚之刚从户部衙门回到府中，就见管家福伯捧着一个紫檀木盒进来。“老爷，方才有人送了这个来，说是给您的。

” 福伯躬身，将木盒递到沈砚之面前。沈砚之皱眉。他是户部从五品主事，平日里交接公文皆走官署流程，怎会有人私下送木盒？他指尖触到木盒，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打开木盒的瞬间，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张卷着的绢画。

展开绢画的刹那，沈砚之的手猛地一颤。画上的女子，眉眼竟与他的妻子苏晚卿有七分相似！

更让他心惊的是，女子腰间露出一点朱砂痣 —— 那是苏晚卿独有的印记，只有他和晚卿的贴身侍女春桃知晓。画上的女子身着绯红贴身罗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是他从未见过的艳俗样式。她斜倚在软榻上，眼神暧昧，左手还比着一个勾人的手势。

沈砚之只觉气血上涌，喉头发紧。他强压着怒火，问福伯：“送盒子的人呢？

”“是个蒙面的小厮，放下盒子就走了，没留姓名。” 福伯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沈砚之攥紧绢画，指节泛白。他和苏晚卿成婚四年，相识六年，晚卿一向温婉端庄，怎会有这样的画像流出？他快步走进内室，将绢画铺在书桌上，反复细看。画工细腻，朱砂痣的位置分毫不差，绝不是随意仿画的。难道…… 晚卿真的背着他做了不轨之事？

沈砚之走到窗边，点燃一支沉香。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和苏晚卿相识的场景。那是景泰元年，他奉命去苏州采买绸缎，为宫中嫔妃赶制冬衣。在苏州最大的绸缎庄 “云锦庄”，他第一次见到苏晚卿。当时苏晚卿正帮一位老夫人选绸缎，声音轻柔，条理清晰。

她穿着月白色襦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双丫髻，只插着一支银簪，清丽的模样像极了江南的烟雨。沈砚之一眼就动了心。后来托人打听，才知她是苏州苏秀才的独女，苏秀才早逝，只剩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他托媒人上门提亲时，苏母起初犹豫。苏母怕他是京城来的官员，性子傲慢，会委屈晚卿。直到沈砚之亲自登门，捧着自己攒下的五十两银子作为聘礼，承诺会待晚卿如珍宝，苏母才松了口。成婚那天，苏母拉着沈砚之的手，哭着说：“晚卿自小没了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好好待她，别让她受委屈。”沈砚之当时举着酒杯，对苏母说：“岳母放心，我沈砚之此生绝不负晚卿。

”婚后四年，他从九品小官做到从五品主事，俸禄翻了三倍。他把所有俸禄都交给晚卿保管，家里的两间商铺、三亩良田也都记在晚卿名下。晚卿喜欢的玉簪，他二话不说就买；晚卿想吃的苏州桂花糕，他让人快马从苏州运来，哪怕运费比糕钱还贵。

他以为自己待晚卿够好，可这张绢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老爷，夫人回来了。” 福伯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打断了沈砚之的思绪。

沈砚之连忙把绢画收进木盒，锁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上的褶皱，走出内室。苏晚卿刚走进院子，就看到沈砚之站在廊下。

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快步走过去：“砚之，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沈砚之看着她。

晚卿今天穿了一件墨色锦缎襦裙，领口绣着珍珠花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 黛眉轻描，唇涂胭脂，比往日多了几分艳丽。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勉强挤出笑容：“今日衙门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对了，” 苏晚卿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今日锦绣阁发月钱，我给你买了块好墨，是城西‘墨香斋’的珍品，你看看喜不喜欢。”沈砚之接过荷包，指尖碰到晚卿的手。她的手很凉，像是刚从寒风里回来。“晚卿，” 沈砚之状似随意地问，“你今日和清欢一起出去了吗？”“是啊，” 苏晚卿点头，眼底闪着笑意，“我们去西街的布庄看了看，想选些好布做冬衣。天冷了，你总穿那件旧棉袍，该添件新的了。”“那布庄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沈砚之追问，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苏晚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就是那家‘同德布庄’啊，你以前也陪我去过的。怎么了？

”沈砚之心中一动。他上周去西街办事时，还看到同德布庄的门上贴着 “铺面转让” 的告示，听邻人说上个月就关门了。

晚卿怎么会去那里？他没有戳破，只是笑着说：“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今日我发了俸禄，咱们晚上出去吃吧，去你最喜欢的‘醉仙楼’。”苏晚卿眼睛一亮，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真的？那太好了！我好久没吃醉仙楼的松鼠鳜鱼了。

”看着晚卿开心的样子，沈砚之心中更痛。他在心里骂自己：沈砚之，你别瞎想，晚卿不是那样的人。可那绢画上的朱砂痣，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傍晚，两人坐着马车去醉仙楼。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锦垫，苏晚卿靠在沈砚之肩上，轻声说：“砚之，最近锦绣阁的苏掌事很看重我。她说我绣的并蒂莲活灵活现，想让我做绣娘领班，以后负责教新来的绣娘。”“苏掌事？” 沈砚之问，“就是那个从京城来的苏娘子？

”“是啊，” 苏晚卿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苏掌事手艺好，人也和善，经常教我做新样式的绣活。上次我绣坏了一块蜀锦，还是她帮我补救的。”沈砚之沉默。

他听人说过，这个苏掌事是京中大户出身，不知为何突然来苏州做了锦绣阁的掌事。

晚卿和她走得近，会不会是被她带坏了？到了醉仙楼，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里摆着一张梨花木圆桌，窗边挂着竹帘，掀开就能看到楼下的街道。店小二报菜名时，苏晚卿点了松鼠鳜鱼、蟹粉豆腐，还有一道冰糖炖雪梨。“你最近总咳嗽，多喝点冰糖炖雪梨，润润嗓子。” 苏晚卿看着沈砚之，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沈砚之心中一暖，可随即又想起那张绢画。他拿起筷子，刚夹了一块鱼肉，就看到苏晚卿腰间的罗裙系带松了些，露出一点朱砂痣。和绢画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手中的筷子猛地掉在桌上，发出 “当” 的一声脆响。2“怎么了？

” 苏晚卿疑惑地看着他，伸手想帮他捡筷子。“没…… 没什么，” 沈砚之连忙捡起筷子，避开她的手，“手滑了。”他不敢再看苏晚卿，只是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米粒干涩，咽在喉咙里像卡了沙子。晚卿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对了，下个月我想回苏州看看娘。她上次来信说身子不舒服，我放心不下。

你有空吗？”“我…… 我下个月要去京城述职，可能没空陪你。” 沈砚之低声道，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好吧，” 苏晚卿有些失落，声音低了下去，“那我自己回去，顺便给娘带些京城的茯苓饼。她最爱吃这个了。”沈砚之 “嗯” 了一声，没再说话。

晚饭过后，两人坐马车回家。一路上，沈砚之都沉默不语。苏晚卿靠在他肩上，没多久就睡着了，呼吸均匀。看着晚卿熟睡的侧脸，沈砚之心中五味杂陈。他想相信晚卿，可那绢画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回到府中，沈砚之把苏晚卿抱回房，交给侍女春桃照顾。他自己则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绢画。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绢画上。画上女子的笑容，在他看来格外刺眼。他必须查清楚，这张绢画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天一早，沈砚之借口去衙门，实则去了锦绣阁。

锦绣阁在苏州城的西街，是一家有名的绣坊。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上面绣着 “锦绣” 二字，门口围着几个挑选绣品的夫人小姐。沈砚之走上前，问一个正在分拣丝线的绣娘：“请问，苏晚卿苏娘子在吗？”那绣娘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苏娘子在里面呢，和柳娘子、苏掌事在一起。沈老爷，您是来接苏娘子的吧？

”沈砚之点点头，走进绣坊。里面摆着十几张绣架，绣娘们都在低头做活，银针穿梭，丝线飞舞。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晚卿 ——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柳清欢说着什么，苏掌事站在她们身边，手里拿着一块绣着孔雀的锦布。苏晚卿穿着昨日那件墨色锦缎襦裙，头发挽成了飞天髻，插着一支碧玉簪。她脸上带着笑容，眼角弯成了月牙。

柳清欢站在她身边，穿着粉色襦裙，妆容精致。她看到沈砚之，眼睛一亮，笑着走过来：“沈老爷，您怎么来了？是来给苏姐姐送点心的吗？”苏晚卿也转过身，看到沈砚之，有些惊讶：“砚之，你不是去衙门了吗？”“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

” 沈砚之笑着说，目光却看向苏掌事。苏掌事走上前，微微躬身：“沈老爷安好，我是锦绣阁的掌事苏婉。”“苏掌事客气了，” 沈砚之拱手，“多谢你平日里照顾晚卿。

”“沈老爷说笑了，” 苏婉笑道，“苏娘子手艺好，性子也好，我们都喜欢她。

前几日她绣的牡丹图，还被一位京城来的大人买走了呢。”沈砚之点点头，对苏晚卿说：“晚卿，我有话跟你说，你出来一下。”苏晚卿愣了一下，随即跟着沈砚之走出绣坊。两人走到街角的柳树下，沈砚之开门见山：“晚卿，你昨日说去同德布庄，可我听说，同德布庄上个月就关门了。”苏晚卿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小声说：“我…… 我记错了，是同福布庄。

我和清欢在同福布庄买了块蓝色的布，想做件襦裙。”“同福布庄？” 沈砚之追问，“同福布庄的布都是粗布，你向来喜欢锦缎，怎么会买粗布？

”苏晚卿的声音越来越小：“我…… 我想换个样式，粗布穿着舒服。

”沈砚之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说：“我还有事，先去衙门了，你好好做活。”“嗯。” 苏晚卿低声应道，看着沈砚之的背影，眼中满是委屈。沈砚之离开后，没有去衙门，而是去了赵虎家。赵虎是苏州府的捕头，和沈砚之是同乡，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沈砚之想让赵虎帮忙查一下，送绢画的小厮是谁，还有苏晚卿最近的行踪。到了赵虎家，赵虎正在院子里练拳。

他穿着短打，肌肉紧实，看到沈砚之，笑着迎上来：“砚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是不是又给我带京城的好酒了？”“虎子，我有事找你帮忙。” 沈砚之神色凝重，没有心思开玩笑。两人走进书房，沈砚之把绢画拿出来，递给赵虎。赵虎展开绢画，愣了一下：“这…… 这不是苏嫂子吗？她怎么会画这样的画？”“不是她，” 沈砚之摇头，语气沉重，“画上的人虽然像她，但晚卿不会穿这样的衣服，也不会做这样的手势。这画肯定是假的。”赵虎仔细看了看，手指摸着绢画的质地，说：“这绢是‘云锦庄’的上等绢，画工很细，像是城西‘画舫斋’的风格。

画舫斋的掌柜周先生擅长画人物，尤其是仕女图，很多夫人小姐都找他画像。”“画舫斋？

” 沈砚之眼睛一亮，“你能帮我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去画舫斋定做这样的画？

”“没问题，” 赵虎点头，拍了拍胸脯，“我这就去查。对了，你还想查什么？”“还有，” 沈砚之压低声音，“你帮我盯着晚卿，看看她最近和什么人往来，尤其是…… 和男人。

”3赵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怀疑苏嫂子？砚之，苏嫂子不是那样的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想怀疑她，” 沈砚之叹了口气，眼圈有些红，“可这张画太蹊跷了，我必须查清楚。我不能让晚卿背着我做对不起我的事。”“好，我知道了，” 赵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的，不会让你冤枉苏嫂子。

”沈砚之点点头，谢过赵虎，便回了衙门。接下来的几天，沈砚之都在等赵虎的消息。

苏晚卿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依旧每天去锦绣阁做活，晚上回来给他做饭、缝衣服。

可沈砚之的心，却越来越冷。他发现，晚卿每天都会在中午出去半个时辰，说是去买点心，可他让家丁悄悄跟着，却看到晚卿去了西街的 “悦来客栈”。他不敢相信，晚卿真的会去客栈见男人。那些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瘦了一圈。第五天，赵虎终于来找沈砚之了。“砚之，我查到了，” 赵虎坐在书房里，压低声音说，“画舫斋的周掌柜说，半个月前，有个叫郑二郎的男人去定做了这张画。

他给了周掌柜一张苏嫂子的画像，让周掌柜照着画，还特意叮嘱要画腰间的朱砂痣，说这样才像。”“郑二郎？” 沈砚之皱眉，“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