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风云录一》张歪嘴陈锦航火爆新书_上海滩风云录一(张歪嘴陈锦航)免费小说
皖北孤鸿栖沪渎,码头血汗结豪雄上黄浦江的水,永远是浑浊的,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城市的污秽,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野心与血泪,翻滚着,呜咽着,奔向那更浑浊的大海。江面上,外国军舰的炮筒森然林立,如同沉默的巨兽;悬挂着各色旗帜的商轮、货船鸣着汽笛,趾高气扬地挤占着最好的泊位;而无数大大小小的中国木船、舢板,则像依附在巨兽身边的虱子,在缝隙里艰难地讨着生活。
空气里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气、货物腐烂的酸臭、煤烟和机油混合的刺鼻味道,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属于汗水和劳作的咸腻气息。十六铺码头,便是这巨大画卷最浓墨重彩,也最残酷的一角。已是深秋,凉风卷着湿气,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但码头上,却是另一番火热的景象——如果这种充斥着皮鞭呼喝、重物压榨筋骨呻吟的场面,也能称之为“火热”的话。“快!快!没吃饭吗?洋大人的货船等着卸呢!耽误了时辰,扒了你们的皮!”一个穿着黑绸衫、歪戴帽子的工头,扯着公鸭般的嗓子,挥舞着一根短木棍,在一群扛着巨大麻包、步履蹒跚的苦力中间穿梭叫骂。
他便是这片码头的工头之一,人称张歪嘴,因早年打架嘴角被人砍歪而得名,心肠比他那歪掉的嘴更甚几分。苦力们一个个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蜿蜒如溪流,肌肉因极度用力而虬结贲张,每一次迈步,小腿肚子都在剧烈颤抖。
巨大的麻包、沉重的木箱、散发着异味的货桶……将他们压得像是一群弯曲的、移动的铁锚。
在这群几乎被重负和疲惫模糊了面目的人群中,有一个青年显得有些不同。他同样赤着上身,汗水同样浸透了他宽肩窄腰的身板,油亮亮地反射着码头昏黄的光。但他那双眼睛,却不像旁人那般麻木或涣散。那是一双沉静得像深潭似的眼睛,偶尔抬起,扫视周围环境时,会闪过一抹鹰隼般的锐利与警惕。他叫陈锦航,来自安徽北部一个今年遭了蝗灾、颗粒无收的村庄。陈锦航咬紧牙关,颈侧青筋暴起,将肩上近两百斤的麻包稳稳卸在指定的货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直起腰,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胸腔火辣辣地疼。即便是他这样自幼习武、筋骨强健的底子,连续干上几个时辰,也几乎到了极限。“娘的,这鬼日子……”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瘫坐在麻包上,呼哧带喘地骂着,声音里满是绝望,“工钱又他娘的扣了三成,说是孝敬什么黄爷……再这么下去,别说攒钱寄回家,饿死在这黄浦江边都没人收尸!”陈锦航沉默地拿起破旧的褂子擦了把汗,没接话。
他来上海三个月了,从最初的震惊茫然,到如今的沉默隐忍,码头的规矩,他早已看得分明。
工头张歪嘴克扣工钱、盘剥工人是常事,背后似乎还有更厉害的青帮人物罩着。
他们这些外地来的苦力,无依无靠,除了咬牙硬扛,似乎别无他法。“嘀咕什么呐!
”张歪嘴的棍子毫不客气地戳在那精瘦汉子的背上,“歇够了吗?歇够了就给我滚起来干活!
一堆懒骨头!”那汉子疼得一咧嘴,敢怒不敢言,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朝货船走去。
张歪嘴斜眼瞥见陈锦航,用棍子敲了敲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小子,身子骨不错啊?
怎么样,晚上下了工,跟老子去赌两把?赢了钱,也好快活快活。”陈锦航垂下眼皮,掩住眼底的厌恶,声音低沉却清晰:“谢张头儿,我不会赌,也没钱。”“啧,没劲!
”张歪嘴撇了撇他的歪嘴,啐了一口,“穷鬼命!”正说着,码头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号衣的巡捕,陪着一个西装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中国人走了过来。
那中国人油头粉面,趾高气扬,不时用雪白的手帕捂着鼻子,似乎极为厌恶码头的气味。
张歪嘴立刻像换了个人,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弯着腰小跑着迎了上去:“哎呦!李经理!
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您派人吩咐一声不就得了?”那被称作李经理的人,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苦力们,尖着嗓子道:“张工头,日本洋行的那批东洋纱,可是要紧货物,不能受潮,不能暴晒,更不能有任何磕碰!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吃罪不起,明白吗?”“明白!明白!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张歪嘴点头哈腰,“我亲自盯着,挑最好的伙计给您搬!绝对误不了事!”李经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用手帕捂紧鼻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张歪嘴转过身,脸上谄媚尽去,又恢复了凶恶,他扫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几个老弱苦力身上,指了指:“你,你,还有你……老孙头,你们几个,去搬东洋纱!都给我仔细着点!碰坏一包,卖了你们都赔不起!”被点名的老孙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背已经有些佝偻,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劳累。
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还是喏喏地应了声,跟着另外两人朝那堆包装精美的东洋纱走去。陈锦航皱了皱眉。那东洋纱的包不小,而且要求极高,让这些年老体弱的人去搬,分明是张歪嘴故意刁难,或者是想把轻松活留给给他塞过好处的人。老孙头年纪大了,气力不济,扛起一包纱,脚步已经有些虚浮。走到跳板中间时,江风一吹,跳板微微晃动,他一个趔趄,肩上的纱包眼看就要滑落!“小心!”有人惊呼。老孙头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想稳住,却力不从心。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迅捷如豹,猛地从旁边窜过,一把托住了即将坠地的纱包,手臂上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稳稳地将那包纱重新扶正到老孙头肩上。正是陈锦航。老孙头惊魂未定,看着陈锦航,嘴唇哆嗦着,连声道谢:“锦航……谢,谢谢你……”陈锦航只是微微点头,低声道:“孙伯,慢点走,看稳脚下。”这一幕,恰好被走回来巡视的张歪嘴看在眼里。
他顿时勃然大怒,不是因为老孙头差点出事,而是因为陈锦航“多管闲事”。“陈锦航!
”张歪嘴怒吼着冲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棍子抽向陈锦航的后背,“谁他妈让你乱动的!
你的活干完了吗?啊?!”木棍带着风声砸下。陈锦航仿佛背后长眼,身体极其轻微地一侧,那棍子便擦着他的脊梁滑过,并没打实。但他依旧闷哼了一声,像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张歪嘴,眼神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底下,似乎有暗流在涌动:“张头儿,刚才那包纱差点掉江里。”“掉了也是他的事!关你屁事!
”张歪嘴用棍子指着陈锦航的鼻子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想出风头?啊?老子告诉你,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再他妈敢多事,就给老子滚蛋!
”周围的苦力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沉默地看着。有人同情,有人麻木,也有人事不关己。
陈锦航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有担忧,也有看热闹的。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咸腥和冰冷的空气压下了胸腔里的火,拳头又缓缓松开。他再次低下头,声音依旧平稳:“知道了,张头儿。”张歪嘴见他服软,得意地哼了一声,又骂骂咧咧地踹了老孙头一脚,这才晃着膀子走了。
老孙头愧疚地看着陈锦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陈锦航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默默走回自己干活的位置,重新扛起一个沉重的木箱。只是那背影,在喧嚣的码头背景下,显得越发挺拔而孤寂。中一天的活计,终于在夜幕彻底笼罩黄浦江时结束了。
苦力们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躯壳,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着离开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