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我爹沈文轩赴京赶考那年，说我若中了进士，便接娘亲与我同享荣华。

可他这一去便是四年，音信全无。外婆说爹肯定死在外面了，与舅舅商量着要将娘亲卖给城里六十岁的张富商做填房。那张富商虽有钱，却以苛待下人出名，前三任妻子都是郁郁而终。娘亲嫁过去，怕是活不过三年。果然，舅舅收了张富商五十两银钱，择日就要来迎亲。就在娘亲绝望之际，城中绣坊主人苏娘子突然上门，说是要买走娘亲这个“绣工出色的奴婢”。

可那苏娘子是城里出了名的冷面阎罗，对手下绣娘极其严苛，据说逼疯过好几个姑娘。

我跟去，只怕也是死路一条。一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外婆站在门口，阴影投在她刻薄的脸上。她手里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没好气地放在地上。“赔钱货，吃饭了。”她瞥了我一眼，“吃完赶紧把那些绣活儿做完，明天张老爷家就来人接你们了。”我缩在稻草堆里，不敢动弹。娘亲连忙起身，接过那碗米汤：“娘，求您跟哥哥说说，别送我去张家。我能绣花挣钱，养得活兰儿...”“养得活？”外婆尖声笑起来，“就凭你绣那几个破花样，连自己都喂不饱！张家肯出五十两银子，那是你的福气！”我怯生生地开口：“外婆，我不要娘嫁人...”“闭嘴！”外婆一脚踢过来，灰尘扬起，“你也是个赔钱货！

要不是看你能干点杂活，早把你扔山里喂狼了！”娘亲急忙把我护在身后。外婆冷哼一声，摔门而去。夜深了，柴房里冷得像冰窖。娘亲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哼着歌。“娘，爹真的不要我们了吗？”我仰头问。娘亲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温热。

“你爹...他一定是遇上难处了。”窗外传来舅舅和外婆的议论声。

“苏娘子那边回话了吗？她要是出价高，先把芸娘卖给她也行。”舅舅说。

“苏娘子只要芸娘一个，不肯多加钱买那小崽子。”外婆啐了一口，“张老爷可是答应多加十两银子，把赔钱货一起买去当丫鬟！”我吓得浑身发抖。

娘亲紧紧抱住我：“别怕，娘死也不会离开你。”第二天一早，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我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站在院中，神色冷峻。

她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女工。外婆和舅舅赔着笑脸迎上去。“苏娘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舅舅搓着手说。那女子面无表情：“我听说你们家有个绣工不错的女子，叫芸娘？”外婆连忙点头：“是是是，我那女儿绣花可是一绝！苏娘子好眼光！

”苏娘子冷冷道：“我带她去绣坊做工，这是契约，签字画押吧。”舅舅接过契约，眼睛一亮，却又犹豫道：“苏娘子，这个价钱...能否再加点？

张老爷那边可是出五十两...”苏娘子眉梢一挑：“就这个价，不愿意就算了。

”她作势要走。舅舅赶紧拦住：“别别别，就依苏娘子！不过...”他压低声音，“她还有个女儿，六岁了，能干点杂活，您看...”“不要。”苏娘子斩钉截铁。

外婆插嘴：“苏娘子行行好，带上那孩子吧！不然我们老两口怎么养活她啊！

”我在柴房里听得心惊胆战，娘亲的手心全是冷汗。院门忽然被推开，张富商家的管家带着人闯进来：“沈家的，我们老爷来接人了！”舅舅顿时慌了神，看看苏娘子，又看看张管家。苏娘子冷哼一声：“既然你们另有买主，我告辞了。

”舅舅急忙拉住她：“苏娘子留步！我这就签字！”张管家不乐意了：“沈老大，你这可不合规矩！我们老爷可是付了定金的！”两方争执不下，外婆突然冲进柴房，一把将娘亲拽出去：“芸娘，你自己选！跟张老爷享福去，还是跟苏娘子做苦工！

”娘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娘，求您留下兰儿，我...我跟谁走都行...”外婆一脚踢在娘亲背上：“你想得美！赔钱货必须跟着走！

”我冲出去护住娘亲：“别打娘！”张管家皱眉打量娘亲：“模样倒还周正，就是太瘦弱了。

这个头，二十两最多了。”苏娘子突然开口：“三十两，我两个都要。”全场寂静。

舅舅眼睛一亮：“苏娘子此话当真？”苏娘子从袖中取出钱袋，扔在桌上：“这是定金，剩下的立了契约再付。”张管家恼羞成怒：“沈老大，你这可不厚道！”舅舅数着银子，眉开眼笑：“张管家，价高者得嘛！”外婆把我推到苏娘子面前：“快，给新主子磕头！

”我踉跄着跪在地上，怯生生喊了声：“主人...”苏娘子眉头微皱，却没应声。

她转向舅舅：“契约呢？”娘亲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苏娘子，兰儿还小，求您别让她做重活，她吃得少，很乖的...”苏娘子淡淡看了我们一眼：“我绣坊不养闲人。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拿出一份契约：“签字吧。”舅舅迫不及待地画了押。苏娘子收起契约，对我和娘亲说：“收拾东西，走吧。”我们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娘亲只有几件破衣服，包了个小包袱。我连件像样的玩具都没有。外婆还在后面喊：“芸娘，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娘家人啊！”苏娘子头也不回，领着我们走出院子。

我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角，不敢回头看。二绣坊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高墙围起一座院落，里面几栋二层小楼，院子里晾着各色丝线，如彩虹般绚烂。几个绣娘正在院里忙碌，见苏娘子回来，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坊主。”苏娘子微微点头，对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女子说：“李嬷嬷，带她们去西厢房安置。芸娘明日开始上工，小女孩...安排些轻省活计。”李嬷嬷打量我们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是，坊主。

”西厢房比外婆家的柴房好多了。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有两张床铺，一桌一椅，甚至还备有洗漱的盆巾。“以后你们就住这里。”李嬷嬷说，“卯时起床，辰时上工，午时休息半个时辰，酉时下工。每月初二发工钱，做得好有赏银，做不好要扣钱。

”娘亲连连点头：“谢谢嬷嬷，我们一定勤快干活。

”李嬷嬷又看我一眼：“小姑娘能做什么？”娘亲忙道：“她能帮忙理线，扫地，递东西...”“那就先从理线开始吧。”李嬷嬷语气缓和了些，“坊主面冷心热，你们好好做事，不会亏待你们的。”待李嬷嬷走后，我小声问娘亲：“娘，这里比外婆家好吗？”娘亲摸摸我的头：“只要咱们在一起，哪儿都好。”第二天一早，娘亲就被带去绣房干活。我被安排在偏厅理线。五彩的丝线堆成小山，我要把它们按颜色分门别类整理好。几个小绣娘偷偷打量我，窃窃私语。

“听说她是坊主新买来的小丫头？”“芸娘的女儿，芸娘绣工可好了，昨天坊主看了都点头呢！”“那又怎样？坊主最讨厌带孩子来上工的了...”我低下头，专心理线，生怕做错事被赶出去。中午吃饭时，娘亲悄悄塞给我半个馒头：“兰儿多吃点，娘不饿。”我摇头：“娘吃，我够了。”正推让着，苏娘子突然出现在饭堂门口。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她走到我们桌前，看了眼娘亲手中的馒头：“绣坊不缺这点粮食，不必如此。”娘亲慌忙起身：“坊主，我...”苏娘子对厨娘道：“以后给她们娘俩足量的饭食。”又对娘亲说，“吃饱才有力气干活，绣坏了我的一块料子，够你们吃一个月了。”说罢转身离去，留下我们面面相觑。几天后，我渐渐适应了绣坊的生活。娘亲因为绣工出色，被安排做精细活计。我除了理线，还帮忙打扫卫生，给绣娘们端茶送水。一天下午，苏娘子来巡视工作。她停在娘亲身边，拿起她绣的牡丹图仔细端详。

“花瓣的渐变色处理得不错，”她难得开口称赞，“但叶脉的走向还不够自然。

”娘敬畏地点头：“谢坊主指点。”苏娘子目光转向我：“小女孩在做什么？

”李嬷嬷忙答：“兰儿在理线，偶尔也帮忙描些简单花样。”苏娘子走近看我描的花样，突然问：“识字吗？”我摇摇头。外婆说女孩子识字没用。苏娘子眉头微蹙，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娘亲偷偷告诉我：“坊主今天夸你描的花样有灵性呢！”我惊喜万分：“真的吗？

”娘亲点头：“李嬷嬷说的。兰儿，咱们遇上贵人了，要知恩图报。”一个月后，娘亲领到了第一份工钱。她给我买了一根红头绳，又买了几块布料，说要给我做新衣服。

我从未如此开心过。在绣坊，虽然规矩严，但吃饱穿暖，没人打骂我们。苏娘子虽然严肃，但从不无故克扣工钱。一天，我正帮忙整理绣线，不小心把一捆珍贵的金线弄乱了。

我手忙脚乱地想理顺，却越弄越糟。“怎么回事？”苏娘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坊主，对不起，我...我不小心...”苏娘子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团乱线：“金线娇贵，不能这样硬扯。

”她罕见地没有发火，而是耐心示范，“要这样，轻轻捻开。”我学着她的动作，慢慢将线理顺。“手倒是灵巧，”苏娘子站起身，“以后每天未时，来我书房一趟。

”我不知所措地点头。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地来到苏娘子书房。

她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字帖：“既然在绣坊，总要识些字，不然怎么看懂花样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