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盗版潮1996 年腊月廿三，小年的雪下得绵密，像揉碎的棉絮裹着细沙，落在青石板巷里积了半指厚，踩上去 “咯吱” 响，雪沫子顺着鞋缝往里钻，冻得脚底板发麻。巷口的 “诚信家电维修铺” 彻底改了门头，红底白字的 “诚信影音专卖” 招牌还带着新漆味，玻璃门贴满 “VCD 盗版碟 5 元一张” 的红字海报，边角被风吹得卷翘。

老板蹲在雪地里整理碟片，塑料膜上沾着雪渍，《泰坦尼克号》里露丝的脸被浸得发花，《警察故事》里成龙的动作糊成一片。前院李叔拎着台壳子发黄的旧 VCD 路过，踢了踢雪堆，嘟囔着：“正版要三十，盗版才五块，傻子才买正版！上周买的《大话西游》，画质比邻居家的正版还清楚。”粮站的铁皮门刷了新绿漆，雪落在上面化成一道道水痕，黑板上用红粉笔写着 “大米 1.58 元 / 斤、面粉 1.45 元 / 斤”，每个数字都描了三遍，旁边贴了张泛黄的 “粮食流通体制改革通知”，是油印的，字迹被雪水洇得发花，“严禁私设粮摊” 几个字还能看清。

排队的张婶裹着件鹅黄色羽绒马甲，是女儿从深圳寄的，领口沾着雪沫子，往刘家方向扬声喊：“老刘叔！粮价稳了！比上月便宜两厘！就是纺织厂又裁了一批人，李婶家男人下岗，昨天在巷口捡塑料瓶呢，冻得手都肿了！

”刘家堂屋的暖意里裹着股 “忙乱的鲜活”，最惹眼的是东墙那台刚换的 34 寸索尼彩电 —— 花了 4800 元，是爸爸刘建国接了马来西亚三百个齿轮的订单后咬牙买的，银色边框亮得能照见人影，连墙上 “福” 字年画的金边都映得清清楚楚。屏幕正放着女排亚锦赛决赛回放，孙玥腾空扣球的瞬间，芳丫头拍着人造革沙发喊：“中国女排加油！打败韩国队！孙玥最棒！

” 沙发扶手被她拍得 “咚咚” 响，去年沾的糖渍还印在上面。

彩电旁的电脑换了新的 “联想” 牌，主机比去年的旧款小一圈，银灰色外壳擦得发亮，屏幕旁摆着个银灰色的 “猫”调制解调器，上面印着 “联想” logo，网线顺着桌腿缠了两圈才接到电话线接口，接头处用胶布缠牢了防松。

刘洋临走前特意交代：“这是中国公用计算机互联网，刚开通的，拨号上网比以前快一倍。

” 旁边堆着摞 VCD 碟片，正版《中国女排夺冠集锦》压在十几张盗版碟上，碟片边缘都磨花了 —— 是爸爸上周从巷口摊儿上淘的，五块一张，妈妈发现后骂了他半天：“人家晓燕天天跟你说要支持正版，你倒好，反倒助长盗版！

”煤炉换了带烟囱的新款式，是爷爷赶集花八十块买的，炉身印着 “节能省煤” 四个蓝字，炉口堆着的无烟煤涨到四块八一百斤，是爷爷挑了半天的块煤，说 “耐烧，没碎渣”。妈妈王秀莲填煤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用煤钩挑着指甲盖大的碎煤块往炉芯塞，煤块碰到炉壁 “叮当” 响：“煤价又涨了五毛，电费也跟着疯，拨号上网一小时要三块，这月电费花了六十五块三，比上月多二十一块一！

刘洋天天抱着电脑发邮件，钱都烧在网费上了！

”2 新旧交织年八仙桌铺着印 “富贵花开” 的绒布台布，是晓燕从上海带的年货，摸起来软乎乎的，还带着包装纸的油墨香，旧的蓝底碎花台布被奶奶剪成了圆形，缝上松紧带，套在旧 VCD 机上，刚好遮住机身的划痕。

桌上的物件透着 “新旧拉扯”：奶奶裁的大红春联纸叠得整整齐齐，压着张卷边的《人民日报》，头版 “三峡工程正式开工” 的黑体标题被爷爷用红笔圈了三圈，边角翻得卷成了筒，里面夹着张从《参考消息》上剪的三峡示意图，长江的轮廓用蓝笔描过；去年的骨瓷碗换成了印 “三峡风光” 的瓷碗，是爸爸托宜昌的亲戚捎的，碗底还刻着 “1996 开工纪念”，奶奶舍不得用，只用来盛开心果和杏仁 —— 杏仁是进口的，十八块钱一包，装在透明塑料袋里，芳丫头捏着一颗剥半天，指甲缝里沾了碎屑，剥好的果仁先塞给奶奶，自己再捏颗小的放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比瓜子香十倍，就是太贵了，一颗要一毛二呢！

奶奶你也吃，甜得很！”爷爷的 “孔繁森纪念搪瓷缸” 旁，多了个印着孙玥扣球图案的保温杯，是芳丫头用三好学生奖金买的，二十块钱，杯盖还能当小碗用，她说：“爷喝热茶能想起女排夺冠，沾沾冠军气！

” 桌角的硬壳账本翻到 “1996 收支” 最后一页，元”“电脑升级 2000 元”“老王工资 300 元 / 月” 的字迹密密麻麻，墨水有的深有的浅，是妈妈分好几次记的，最下面一行用蓝笔写着 “年度结余 800 元”，旁边画了个捂嘴笑的小人，眼睛画成了俩黑圆点，是妈妈算完账偷画的，笔尖戳得纸微微发皱。

的 “时代展览墙” 又添了新物件：老王的 “技术能手” 奖状贴在刘洋的创业证书旁，是爸爸特意去镇上定做的铝合金镜框，花了十五块；奖状底下，是张更大的三峡工程示意图，爸爸用红笔标了 “闸门齿轮需求区”，旁边写着 “精度 0.03mm”；最下方钉着张女排夺冠海报，孙玥的笑脸旁边，是芳丫头用红笔写的 “我要当女排队员”，还画了个小小的排球；角落里粘着张 “互联网拨号流程”，是晓燕手写的，步骤标得清清楚楚，“第一步插网线” 下面画了个小箭头，生怕家人看漏。

爷爷刘老根坐在炉边的藤椅上，椅垫是晓燕织的羊绒垫，米白色的，软和得像棉花，坐上去能陷进去半个屁股。他穿了件藏青色的羊绒衫，是奶奶织了三个月的，领口还绣了个小小的 “根” 字，用同色线绣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外面套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磨得发亮，缝了圈深灰色的灯芯绒。

手里攥着半导体收音机，调到 “新闻纵横” 栏目，音量开得震耳朵，盖过了彩电里的欢呼声：“…… 三峡工程正式开工建设，预计总投资 2039 亿元，百万移民安置工作全面启动，首批移民已迁往湖北、重庆等地…… 克隆羊多莉在英国诞生，引发全球伦理争议，我国科学家表示坚决反对克隆人研究…… 国企改革进入攻坚阶段，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体系逐步完善，各地设立再就业服务中心……”“三峡开工！

这可是百年大事啊！” 爷爷猛地把收音机往桌上一放，指节敲得桌沿 “咚咚” 响，吓得芳丫头手里的瓜子掉在地上，滚到煤炉边差点被火苗燎到。爷爷赶紧弯腰捡起来，用袖口擦了又擦，递给芳丫头，语气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听收音机说要搬百万移民，那得多难！我年轻时在陕北插队，挪个庄子才十几户人，光拆土坯房就用了半个月，这百万人口，光是安置地就得占多少亩地！不过也好，等大坝建起来，发电又防洪，子孙后代都受益，值！”“爷，老师在课堂上讲三峡了！” 芳丫头从沙发上蹦下来，小辫上的红色蝴蝶结歪到了脑后，手里还攥着个排球形状的橡皮，模仿孙玥的姿势往后仰着胳膊，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她穿了件印着孙玥头像的滑雪衫，是妈妈用年终奖买的，两百八十块，帽子上的毛球一颠一颠的，碰一下就晃半天：“老师说三峡大坝比长城还长，能装下十亿立方米的水！比十个西湖还大！

李小红说她爸要去宜昌打工，说三峡工地缺钢材，一天能赚五十块，比在纺织厂多一倍！

”“赚五十？那是拿命换！” 爷爷把瓜子塞给芳丫头，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蹭得她头发发痒，“工地在江边，冬天冷得能冻裂石头，夏天热得能烤焦皮肤，上次听老厂长说，他侄子在工地上班，冬天手脚冻得流脓。你李叔要是去，可得嘱咐他多穿点，安全帽别摘！对了，克隆羊你知道不？收音机说羊能无性繁殖，不用公羊就能生小羊，以后是不是人也能克隆？这不成怪物了？”“克隆羊多莉！

我们班都在说！” 芳丫头扒着爷爷的膝盖，仰着小脸问，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两颗星星，“李小红说克隆羊长得跟它妈妈一模一样，连羊毛卷的方向都一样！要是克隆个赵云，是不是就能陪我玩了？还能教我耍长枪！”“胡扯！那是邪门玩意儿！

” 门帘 “哗啦” 一响，冷风裹着雪沫子钻进来，吹得炉火苗晃了晃，爸爸刘建国赶紧把门帘拉紧，用铁夹子夹牢，肩膀上的雪沫子化成了水，把夹克衫浸得发暗。

他手里拎着个铁皮盒，装着刚做好的齿轮样品，盒盖边缘还沾着机油：“刚去钢材市场送样品，见着李婶了，蹲在路边哭，鼻涕都冻成冰碴子，说她男人下岗后天天喝酒，把家里的暖水瓶都砸了，孩子上学要交学费，实在没办法，想让我雇她去厂里做饭，每月给两百块。”妈妈刚端着一盘灶糖从厨房出来，灶糖是她昨天用麦芽糖和芝麻做的，沾着金黄的芝麻，甜香扑鼻，离老远就能闻见。

闻言手猛地一顿，玻璃盘里的糖块晃了晃，差点掉出来，三块糖的糖纸都蹭破了，露出里面黏糊糊的糖体：“雇李婶？你疯了！咱厂现在就你和老王一个工人，再加个做饭的，每月多花两百！这月钢材钱涨了，每吨三千九，比上月贵两百，马来西亚的订单压了五十天还没回款，银行昨天又来电话催贷款，张行长说再拖就加利息！

”“李婶男人以前帮过咱！” 爸爸坐在板凳上，搓了搓冻红的手，指节泛着紫，哈了口白气，白雾在暖空气里很快散了。他拿起铁皮盒里的齿轮样品，递到妈妈面前，齿轮上还沾着细铁屑：“前年咱厂机床坏了，是他连夜帮忙修的，从晚上十点修到凌晨三点，没收一分钱，还自带工具。现在他家困难，咱能不管？再说厂里天天吃盒饭，一盒五块，三个人一天十五，一月四百五，雇李婶做饭每月才两百，买菜买油算下来也就三百，还能省一百五！”“省？你算错账了！” 妈妈把灶糖往桌上一推，拿起桌角的硬壳账本翻到 “12 月开支” 那页，手指在纸上戳来戳去，墨水都被戳得发晕：“买菜得去早市，新鲜的青菜要八毛一斤，油是金龙鱼的，一斤四块八，煤火每天得烧两块，算下来一月至少两百五，比盒饭还贵五十！再说李婶男人爱喝酒，万一喝醉了来厂里闹，要这要那，咋办？上次纺织厂老张下岗，就去以前的厂里闹过！

”“你这人心咋这么硬！” 爷爷端起保温杯喝了口热茶，茶叶是晓燕寄的碧螺春，四十块一两，他放了三片，水色浓绿，带着清香。他放下保温杯，杯底在桌上磕出轻响：“孔繁森书记说‘要把群众的难处当自己的难处’，李婶家孩子才上小学三年级，天天穿着露脚趾的棉鞋，总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上学！

我这儿有两百块，是街道发的‘老干部补助’，刚领的，还没动，先给李婶当工资，不够我再跟老厂长借点。”奶奶坐在炉边的小马扎上织毛衣，毛线是从供销社买的纯羊毛线，粉色的，三十五块一斤，是她攒了六个月的卖鸡蛋钱买的 —— 每天早上捡两个鸡蛋，攒够六十个就去集市卖，八毛钱一斤，攒了好久才凑够。织针在她手里翻飞，线团在脚边滚来滚去，她时不时用牙咬断线头，嘴角沾着点绒毛也没察觉。

织的是给晓燕的围巾，宽宽的，能绕两圈，上面绣着个小小的 “燕” 字，是芳丫头手把手教她写的：“李婶做饭好吃，以前她给纺织厂做饭，我去送鸡蛋尝过她烙的葱花饼，酥得掉渣，比盒饭香十倍。我这儿有一百五十块，是你爸每月给我的十块零花钱攒的，用手绢包着，在我枕头底下压着呢，凑一起够给李婶开工资了，别让人家心寒。”3 盗版风波起“妈，您的钱咋能动！

” 爸爸赶紧摆手，把奶奶的手推回去，奶奶的手粗糙，带着老茧，却暖得很，像个小火炉。

“这是您和我爸的养老钱，万一生病了咋办？上次您感冒，一盒感康八块，打一针青霉素十五，这钱得留着应急。我跟马来西亚的陈老板催了，他说这周准回款，款一到就有钱了，实在不行我先跟小王借点。”正说着，桌上的固定电话突然 “叮铃铃” 响起来，尖锐的铃声吓了芳丫头一跳，她 “嗖” 地蹦起来，扑到桌边抓起听筒，手指还沾着灶糖的芝麻，蹭到了听筒上：“喂？

是哥和晓燕姐吗？你们啥时候回来？带没带女排的海报？李小红有孙玥的签名海报，说是她表哥从北京捎的，我要真的！”电话那头传来刘洋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还有点急，像是在跑：“芳丫头，是哥！我跟晓燕在火车站，刚下火车！出大事了，咱网站上的齿轮图片被盗版了，广州的黄老板说有人用咱的图卖劣质零件，精度差得离谱，要取消订单！”“盗版？！” 妈妈抢过听筒，声音都变了调，拔高了八度，“我就说互联网不靠谱！你偏要做网站，花了两千块做网页，现在被人盗版了吧？

那可是三千块的订单，取消了咱咋还银行的贷款！”“妈，不是网站盗版，是产品图片被盗了！” 刘洋急着解释，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唾沫星子都溅到话筒上了，“晓燕说能维权，她认识工商局的王科长，已经打电话投诉了！我们还接了个上海的订单，给外贸公司做英文网页，能赚四千块，刚好抵消损失！对了爸，中国公用计算机互联网开通了，拨号上网更快了，我带了新的‘猫’，比以前的快两倍，十秒就能连上！”“拨号上网？又要花钱！” 妈妈的声音更急了，话筒都被她捏得发白，“这月网费都花了三十块二，再换‘猫’又得几百，你这是败家！

上次买的旧‘猫’才用了半年，还能凑合用！”“阿姨，别生气，‘猫’是公司发的样品，不要钱！” 晓燕的声音温柔又清晰，像春风拂过，“盗版的事我已经跟王科长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