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通决定命运的电话，是在一个暴雨将至的周四下午打来的。我刚结束一台长达六个小时的紧急手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医院宿舍，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奶奶”。

“雨桐，这个周六，让你三个哥哥都回来，我有天大的重要事情要宣布。”奶奶江清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异常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郑重。

我心里“咯噔”一下，脱下护士服的手停在半空。“奶奶，您没事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我今晚就回去看您！”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壮得能打死一头牛。”奶奶试图用玩笑来缓和气氛，但我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那份紧绷，“就是有些事情，活到这把年纪，该理一理，清一清了。”

电话里，我隐约听到了纸张翻动和老旧木头抽屉被拉开的“吱呀”声。“奶奶，您在做什么呢？大晚上的别整理东西了，小心磕着碰着。”

“没做什么，就是把一些老东西拿出来晒晒太阳，怕它们发霉了。”奶奶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但随即又严肃地叮嘱，“雨桐，你记住奶奶的话，周六一定要来，而且要第一个到。”

挂了电话，宿舍窗外划过一道闪电，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我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变得沉甸甸的。82岁的奶奶，突然要处理什么“天大的重要事情”？

我立刻挨个给三个哥哥打电话。

大哥江浩然在省城做着不大不小的建材生意，电话接通时，那头人声鼎沸，音乐嘈杂，他显然正在酒桌上应酬。

“喂？雨桐啊，什么事？”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

“大哥，奶奶让我们这个周六都回家，说有重要事情宣布。”

“重要事情？”大哥在那头似乎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了酒杯被重重放下的声音，“老太太身体不是挺好的吗？前阵子不还说要去爬山？这时候宣布什么事？不会是……要立遗嘱吧？”

他的话直接而露骨，让我心里一阵不舒服。“大哥你胡说什么呢，奶奶身体好着呢！”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他敷衍着，“行吧，我这边正谈着一个大项目，忙得脚不沾地。我尽量推掉一个会，周六开车回去看看。不过我最多待半天啊，下午还有个更重要的饭局。”

二哥江浩宇在市里的事业单位上班，是个典型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的反应比大哥更加直接和敏感。

“奶奶生病了？不对啊，上个月的体检报告还是我陪她去拿的，医生说她的各项指标比六十岁的人都健康！雨桐，你跟奶奶最亲，她到底要干什么？你给我透个底。”

“我也不知道，但奶奶的语气特别严肃。”

“该不会是……要分家产吧？”二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跟你说，我前段时间听咱们小区那个李大妈讲，老王家的老太太就是这样，突然把儿孙都叫回来，然后当场宣布分财产。哎，你说奶奶那几套房子，现在得值多少钱了？”

我皱紧了眉头：“二哥，你别胡思乱想。奶奶好好的，分什么家产。”

“也是哈，不过防患于未然嘛。你可得早点到，帮我们探探口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嘱咐。

三哥江浩明是我们当中混得最不如意的，至今还在打零工，倒是答应得最爽快。“行啊，我明天就回去。好久没见奶奶了，正好陪她老人家聊聊天，她最喜欢听我讲外面的新鲜事了。”

虽然三哥的话听起来最暖心，但我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三哥，你觉得奶奶会是什么事？”

“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年纪大了，想我们了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雨桐，你跟奶奶最亲，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比如，有没有总翻看房产证什么的？”

挂掉三个哥哥的电话，我的心彻底乱了。他们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那个盒子。

奶奶最近，确实有些反常。

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是我们四个孙辈是被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她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也是我们家的主心骨。爷爷留下的那栋老宅，加上后来拆迁分的几套房子，都登记在奶奶名下。这是我们整个家族最值钱的资产。

上个月我去看她，就发现她在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几本红色的房产证，还把存折、身份证都整理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里。我当时问她在做什么，她只是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整理一下家里的东西。人老了，总要把事情安排清楚，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前两天我下班早，顺路去给她送刚买的水果，还发现她戴着老花镜，在一个巴掌大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红色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字迹密密麻麻的。见我来了，她立刻慌张地合上本子，塞进了口袋里，说是“记一些生活琐事，怕年纪大了记不住”。

我当时还开玩笑：“奶奶，您的记性比我都好，哪用得着记这些啊。”

现在想来，那个神秘的小本子里，到底记录着什么？奶奶那些反常的举动，是否真的像哥哥们猜测的那样，是一场家庭财产分割风暴的前奏？

那一晚，我几乎没有合眼。窗外的雨下了一夜，我的心，也跟着潮湿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