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医者入棘岭万历二十三年，秋。沈岐背着半旧的药箱，踉跄着走进棘针岭时，天色已近黄昏。连绵的秋雨下了三日，把山间土路冲得泥泞不堪，他脚上的布鞋早已湿透，沾满了黄泥，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拖拽铅块。岭口那块歪斜的青石碑上，“棘针岭”三个篆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边缘爬满了枯黄的棘针，像极了老人皲裂的手指。棘针岭是大别山深处的一个小村落，因满山遍野的棘针丛得名。

村子依山而建，几十户土坯房错落分布在山坳里，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被秋风搅散，与山间云雾混在一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沈岐本是江南名医之后，因父亲遭人诬陷行医害命，家道中落，他带着祖传的医书和药箱四处漂泊，听闻棘针岭缺医少药，便想来此暂且安身，挣些盘缠。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民正围着一个木桶低声议论，看到沈岐走来，都停下话头，警惕地打量着他。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名叫周伯，是村里的老族长，他上下打量着沈岐，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棘针岭做什么？”“在下沈岐，是名医者，听闻村里缺医，特来行医糊口。”沈岐拱手作揖，语气谦和。周伯眉头皱了皱，与身边的村民对视一眼，才缓缓道：“医者？咱棘针岭的人，生病从不上医馆，你还是早些离开吧。”沈岐愣了一下，不解道：“为何？生病岂能不治？

”旁边一个年轻村民插嘴道：“你是外乡人，不懂规矩。咱岭上有‘白仙’保佑，生病只要去白仙祠磕个头，求点仙露，保管药到病除。找医者，反而会惹白仙不高兴。

”“白仙？”沈岐心中一动，追问详情。周伯却不愿多言，只挥了挥手：“别问了，你这外乡人，还是赶紧走，免得惹祸上身。”沈岐正想争辩，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哭喊道：“周伯，快救救我家小虎！他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怕是不行了！

”周伯脸色一变，连忙跟着妇人往村里跑，村民们也纷纷跟了上去。沈岐心中一急，也提着药箱跟了过去。到了妇人家中，只见一个约莫五岁的孩童躺在土炕上，面色青紫，浑身抽搐，牙关紧咬，情况危急。周伯让妇人赶紧去白仙祠求仙露，妇人哭着往外跑，沈岐却上前一步，拦住她：“大嫂，来不及了，孩子这是急惊风，再耽误下去会出人命！

让我试试，或许能救他。”周伯怒声道：“你这外乡人，休要胡来！惊扰了白仙，你担待得起吗？”“人命关天，哪管什么仙不仙的！”沈岐不再理会周伯，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快速在孩子的人中、合谷、涌泉等穴位扎下。他手法娴熟，是祖传的针灸绝技，不多时，孩子的抽搐渐渐停了，面色也缓和了些，虽然依旧昏迷，却已脱离了危险。周伯和村民们都看呆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沈岐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妇人说：“大嫂，孩子暂无大碍，我开个药方，你去抓药熬给他喝，三天后就能好转。”就在这时，去白仙祠求仙露的妇人哭着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空碗，哽咽道：“白仙祠的仙露……不见了，神像前的供品也被打翻了，这可怎么办啊！

”周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颤声道：“仙露不见了？定是你这外乡人惊扰了白仙，白仙发怒了！”他指着沈岐，对村民们喊道，“把他抓起来，送到白仙祠赔罪！

”村民们虽然感激沈岐救了孩子，却更怕白仙发怒，纷纷围了上来。沈岐又气又急，正想辩解，突然看到炕边的角落里，有一只巴掌大的刺猬，浑身雪白，背上的棘针泛着淡淡的银光，正缩在那里，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还叼着一小块糕点——正是白仙祠供桌上常见的那种。沈岐心中一动，明白了几分，却没说破，只是对周伯说：“周伯，若真是我惊扰了白仙，我随你们去白仙祠赔罪便是，但请先让我把孩子的病治好。”周伯见他态度诚恳，又想到孩子还需他医治，便点了点头：“好，暂且饶你，若孩子有任何闪失，定不饶你！”沈岐给孩子开好药方，又嘱咐了注意事项，才被村民们“押”着往白仙祠走去。白仙祠坐落在村子西头的半山腰，是一间破败的小庙，庙门虚掩着，里面摆着一尊用白玉雕刻的刺猬雕像，雕像前的供桌翻倒在地，供品散落一地，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打翻的。

周伯让沈岐跪在雕像前磕头认错，沈岐却盯着雕像底座，若有所思。底座上刻着几行小字，记载着白仙祠的来历：百年前，棘针岭遭遇大疫，村民们死伤惨重，一只雪白的刺猬带着草药来到村里，治愈了众人，村民们便建了这座祠堂，奉其为“白仙”，世代供奉。沈岐心中了然，这所谓的“白仙”，想必就是那只通人性的白刺猬。

他对着雕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中暗道：“白仙若真有灵，还请莫要迁怒村民，沈某行医只为救人，并无冒犯之意。”磕完头，他起身对周伯说：“周伯，我已赔罪，能否容我在村里暂住几日，等孩子彻底好转再走？我不要酬劳，只求一口饭吃，一个落脚之处。”周伯犹豫了一下，看着沈岐救了孩子的份上，终究点了点头：“好吧，你就住在村东头的破磨坊里，记住，夜里别出门，更别去后山的棘针丛，那是白仙的地盘。

”沈岐谢过周伯，提着药箱往破磨坊走去。磨坊早已废弃，四处漏风，墙角结着蛛网，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还算能躺。他收拾了一下，刚坐下歇口气，就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撩开破旧的窗纸一看，只见一只雪白的刺猬蹲在窗台上，正是之前在妇人家看到的那只，嘴里叼着一株草药，放在窗沿上，然后对着他“吱吱”叫了两声，转身窜进了夜色里。沈岐拿起草药，认出这是“惊风草”，正是治疗小儿急惊风的良药。他心中一动，看来这“白仙”，并非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反而通人性得很。第二章 白仙显灵沈岐在棘针岭住了下来，每日除了给小虎治病，便是在磨坊周围开垦出一小块荒地，种些草药。

小虎的病在他的医治下日渐好转，村民们对他的态度也渐渐缓和，偶尔会有人送些粮食、蔬菜到磨坊，只是提起“白仙”，依旧满脸敬畏，不愿多谈。这日，沈岐正在地里打理草药，突然看到周伯慌慌张张地跑来，喊道：“沈大夫，不好了！

村里的庄稼出事了！”沈岐跟着周伯跑到村外的田地，只见大片的玉米和谷子叶子被啃得千疮百孔，地里还散落着许多细小的脚印，像是某种小动物留下的。村民们围在田边，个个愁眉苦脸，有人哭道：“这可怎么办啊！

今年的收成本来就不好，再这么下去，冬天就要饿肚子了！

”周伯脸色凝重：“定是咱们哪里得罪了白仙，白仙才降下惩罚！”他转身对村民们说，“快，都回家准备供品，去白仙祠磕头认错！”沈岐仔细查看了地里的脚印和被啃食的庄稼，摇了摇头：“周伯，这不是白仙干的。白仙是刺猬，以昆虫和野果为食，不会啃食庄稼。

看这脚印，像是田鼠留下的，应该是田鼠成灾了。”村民们却不信，有人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白仙让田鼠来的？定是咱们供奉的供品少了，惹白仙不高兴了！”沈岐还想解释，周伯却摆了摆手：“沈大夫，你是外乡人，不懂咱岭上的规矩。不管是不是白仙干的，去拜拜总没错。”村民们纷纷回家准备供品，沈岐看着他们虔诚又惶恐的样子，心中无奈，却也知道多说无益。他回到磨坊，想起之前白仙送给他的惊风草，便想试着找些能驱赶田鼠的草药，或许能帮村民们解决问题。

他翻出祖传的医书，里面记载着一种名为“驱鼠草”的草药，生长在山间的棘针丛中，气味辛辣，田鼠闻到便会避而远之。只是后山的棘针丛是村民口中“白仙的地盘”，没人敢去。沈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冒险一试——总不能看着村民们颗粒无收。次日一早，沈岐提着药篮，背着药箱，往后山走去。后山的棘针丛比想象中更茂密，一人多高的棘针密密麻麻，稍不留意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棘针，往山里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几株绿油油的驱鼠草，长在一处背阴的石缝里。

他刚要伸手去摘，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吱吱”的叫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只雪白的刺猬蹲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正是那只“白仙”，它的身边还跟着几只小刺猬，都睁着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警告。沈岐心中一紧，连忙解释：“白仙，我不是来冒犯您的，村里田鼠成灾，啃食庄稼，这驱鼠草能驱赶田鼠，我是来采些回去救急的。”白仙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石缝里的驱鼠草，突然转身，对着石缝叫了两声。几只小刺猬立刻跑过去，用嘴叼起驱鼠草，送到沈岐面前。

沈岐又惊又喜，连忙接过，对着白仙拱手道：“多谢白仙！”白仙对着他“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然后带着小刺猬，钻进了棘针丛深处。沈岐采了足够的驱鼠草，匆匆下山，回到村里，将驱鼠草分给村民们，教他们晒干后磨成粉，撒在田地周围。没过几日，田里的田鼠果然少了许多，庄稼也停止了被啃食。村民们又惊又喜，纷纷来到磨坊，对着沈岐连连道谢。周伯看着沈岐，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沈大夫，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多亏了你，还有白仙的帮忙，才保住了咱们的庄稼。”沈岐笑着说：“周伯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白仙通人性，只要咱们不冒犯它，它自然会护着咱们。”从那以后，村民们对沈岐彻底放下了戒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盲目畏惧白仙。他们依旧会去白仙祠供奉，但更多的是带着感激，而非恐惧。沈岐也时常会去后山采草药，偶尔会遇到白仙和小刺猬们，白仙会带着他找到一些罕见的草药，沈岐也会给它们带些糕点、水果，放在白仙祠的供桌上。

这日，沈岐正在磨坊里整理草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出去一看，只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闯进了村子，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腰间挎着刀，对着村民们喊道：“奉县太爷之命，征收今年的赋税，每户缴银十两，粮食五石，限三日内交齐，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叫苦：“官爷，今年收成不好，哪有这么多银钱和粮食啊！”“就是啊，去年的赋税还没缴清，今年又要这么多，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为首的汉子冷笑一声：“少废话！县太爷的命令，谁敢违抗？三日之内交不齐，就把你们的房子拆了，人抓去县衙当差！”说完，他带着手下的人，挨家挨户地搜查，看到值钱的东西就抢走，村民们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