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风岭的风，从来都是带着沙子的。不是那种细软的沙，是棱角分明的粗沙，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吹进耳朵里能堵半宿，连说话都得捂着嘴，不然能吞下一肚子沙粒。

我叫阿石，是这岭上一只石妖，本体是块埋在山坳里的青灰顽石 —— 据说当年女娲补天剩下的碎渣子掉在这里，吸了三百年日精月华，才勉强让我化出个人形。化形那天，我蹲在山坳里看自己的手：五根手指细细瘦瘦，皮肤是石头的青灰色，指甲盖泛着哑光，捏起拳头还能听到碎石摩擦的 “沙沙” 声。没什么大本事，就会点让石头动一动的小法术 —— 比如把山路上的碎石子挪开，免得硌到自己的脚；再弄个障眼法，把住的山洞伪装成普通石堆，免得被其他妖精盯上。

毕竟这西游路上的妖精，没背景没本事的，死法比岭上的沙砾还多。去年冬天，我亲眼看见一只兔子精，就因为偷了路过商队半块饼，被黄风怪的手下黑风卒抓住，扔在风最大的山口，没半个时辰就被风沙刮得连毛都不剩。从那以后，我每天出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破麻袋改的小褂子套三层，连脑袋都用布包着，只露两只眼睛。我的日常很简单：清晨天不亮就去岭下捡东西。不是偷，是捡 —— 旅人掉落的干饼渣、商队遗落的破水壶、甚至小孩丢的布娃娃，只要没人要，我都捡回来。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半块没发霉的干饼，我能掰成三份，早中晚各吃一点；运气差的时候，就只能在山坳里挖野菜，就着雪水咽下去，涩得舌头发麻。

中午我会缩在山洞里晒太阳。我的本体石头被我搬到了洞最里面，表面磨得光溜溜的，晒足两个时辰就会变得暖烘烘的，晚上抱在怀里当枕头，比什么都舒服。

偶尔遇到路过的小妖精，比如偷玉米的田鼠妖、采野果的松鼠妖，我就赶紧把藏的吃食往身后掖 —— 去年秋天，黄风怪的手下黑风卒路过我的山洞，闻到野山楂的甜香，不仅抢了我藏的三颗山楂，还一脚踹在我的本体石头上，说 “没本事的妖精，不配吃这么甜的东西”。石头上至今还留着个浅坑，摸起来硌手。

那天下午，风比平时大。我本来不想出门，可洞里的野菜吃完了，最后半块干饼昨天也啃完了，再不找吃的，就要饿肚子了。我裹紧破麻袋褂子，又在脑袋上多缠了两层布，低着头往岭下走。脚边的沙子被风吹得打旋，像小蛇似的绕着我的脚踝转，钻进裤脚里，磨得皮肤生疼。走到那棵歪脖子胡杨树下时，我脚底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那东西裹在沙里，我弯腰一摸，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不是石头也不是树枝。我赶紧蹲下来，用手扒开沙子 —— 是个巴掌大的小匣子，用明黄色的绸子包着，绸子上绣着金线，虽然沾了沙，却还是能看出精致的纹路，摸起来软乎乎的，不像凡物。我的心一下子怦怦跳起来。这东西一看就是贵人丢的，说不定里面装着银子？要是能换点吃的，说不定能撑到下次下雨 —— 下雨的时候，岭下的小溪会涨水，能捡到顺水漂下来的红薯或土豆。我赶紧把匣子揣进怀里，用破麻袋紧紧挡住，生怕被路过的妖精看见，转身就往山洞跑。沙子刮得眼睛疼，我也顾不上揉，只觉得怀里的匣子越来越烫，像揣了个小太阳。回到山洞，我把匣子放在晒暖的本体石头上，小心翼翼地解开黄绸子。匣子是紫檀木做的，上面雕着祥云图案，打开的时候 “咔嗒” 一声，特别清脆。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米黄色的，摸起来厚实光滑，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几个朱红色的印子，最上面用毛笔写着 “通关文牒” 四个大字，笔锋有力，一看就是大人物写的。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听岭上的老妖精说过 —— 唐僧西天取经，随身带着通关文牒，路过各国都要找国王盖章，这东西比黄金还贵重。要是被妖精抢了，唐僧就走不了路，他那几个徒弟，尤其是那个会耍金箍棒的孙悟空，能把整个山岭翻过来找，找到抢文牒的妖精，直接一棒子打成碎渣。我当时就慌了，手里的通关文牒 “哗啦” 一声掉在本体石头上，吓得我赶紧捡起来，生怕把纸弄破。

这哪是能换吃的？这是烫手的山芋啊！要是被孙悟空知道了，他能一棒子把我和我的山洞一起劈成碎石渣！我赶紧把通关文牒叠好，塞回匣子里，用黄绸子包严实，就想把它送回岭下 —— 说不定丢的人还在找，我偷偷放在胡杨树下，谁也不告诉，就不会惹麻烦了。可刚走到洞口，就听见洞外传来 “呼呼” 的风声，还有一个粗嗓门喊：“大师兄，你确定那妖精藏在这儿？这破岭上除了沙子就是石头，哪有妖精能待的地方？俺老猪的鼻子都快被沙子堵上了！”是猪八戒的声音！

我吓得像被施了定身术，脚都挪不动了，赶紧缩回山洞，手忙脚乱地布置障眼法 —— 我能让山洞门口看起来像一堆普通的碎石，一般的妖精看不出来，可猪八戒是天蓬元帅下凡，他的师弟孙悟空更是火眼金睛，这障眼法能瞒多久？我刚把障眼法布好，就听见 “唰” 的一声，一道金光划破空气，直接穿透了我的障眼法！洞口的碎石 “哗啦” 一声被劈成了两半，碎石渣溅了我一脸，打得生疼。我抬头一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连呼吸都忘了。洞门口站着两个人。

前面那个穿着虎皮裙，上身光溜溜的，露出结实的肌肉，脸上毛茸茸的，一双眼睛像烧红的铜铃，手里拿着根金光闪闪的棒子 —— 那棒子比我还高，碗口粗，上面刻着花纹，一看就特别沉，正是孙悟空的金箍棒！旁边那个长着猪鼻子，耳朵像蒲扇，身上穿着粗布衣服，扛着九齿钉耙，不是猪八戒是谁？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像烧红的烙铁，能把我从里到外烫个透。他往前迈了一步，洞里的沙子都被他身上的气势逼得往后退，我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妖精！

” 孙悟空的声音像炸雷，震得洞里的石头都 “嗡嗡” 响，连我怀里的匣子都跟着颤，“快把我师父的通关文牒交出来！不然我一棒子把你打成石粉，连你这破山洞都给你掀了！

”我吓得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不是装的，是真怕 —— 那金箍棒的寒气隔着三步远都能感觉到，像冬天的冰碴子，刮得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我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我龇牙咧嘴，怀里的匣子 “啪嗒” 掉在地上，黄绸子散开，通关文牒滑了出来，落在沙子里。猪八戒眼疾手快，赶紧跑过来，用钉耙的柄把文牒挑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沙子，递给孙悟空：“大师兄，还真是师父的通关文牒！你看这印子，跟师父给俺老猪看过的一模一样！这妖精胆子不小啊，连唐僧的东西都敢偷，活腻歪了！

”孙悟空拿着通关文牒，眉头皱得能夹死沙子，手指捏着文牒的边角，指节都泛白了。

他手里的金箍棒 “唰” 地一下举起来，棒尖离我的脑袋只有 0.1 公分 —— 我能清楚地看到棒身上的花纹，能感觉到棒尖的寒气顺着我的头发丝往脖子里钻，连呼吸都带着冷意。“说！

” 孙悟空的声音更凶了，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是不是你把我师父绑走了？

藏在哪儿了？要是敢撒谎，我让你连本体都找不到，下辈子只能当块没人要的碎石头！

”我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大…… 大圣饶命！我…… 我没绑你师父！

我…… 我就是个捡东西的小妖精，这文牒是我在岭下的胡杨树下捡的，我…… 我正想送回去呢，还没来得及……”“捡的？” 孙悟空眯起眼睛，火眼金睛把我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从我的破麻袋褂子看到我青灰色的脚指甲，“你这妖精修为低微，连化形都不稳 —— 你看你这手，还带着石头的纹路，连个像样的法术都不会，确实不像能绑走我师父的样子。

但你要是敢骗我……”他手里的金箍棒又往前递了递，棒尖蹭到了我的头发，一根头发丝飘了下来，落在棒尖上，瞬间被寒气冻成了冰碴。我吓得赶紧抱住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大声喊：“我没骗你！真的是捡的！我知道是谁绑了你师父！

是…… 是黄风怪！”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黄风怪是这黄风岭的大王，住在岭后的黑风洞，有三昧神风的本事 —— 去年冬天，他光吹一口气，就把岭上的一棵老胡杨树吹倒了，连树干都断成了三截。岭上的老妖精都说，黄风怪是有背景的，连天上的神仙都得给三分面子，普通妖精连靠近黑风洞都不敢。

我之前怕被他报复，连提都不敢提他的名字，可现在金箍棒架在脖子上，我哪还顾得上这些？

先保命再说！孙悟空的眼神变了变，把金箍棒稍微收了收，棒尖离我的脑袋有了半寸距离，我终于能喘口气了。“你说清楚，黄风怪把我师父藏在哪儿了？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咽了口唾沫，把知道的都抖了出来：“黄风怪…… 黄风怪前几天就跟他的手下说，要抓唐僧，说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还能增加千年修为。他的巢穴在岭后的黑风洞，洞口有两个黑风卒守着，拿着大刀。我…… 我三天前早上去岭下捡东西的时候，路过黑风洞附近，听到他的手下在洞外巡逻，还听到他们说‘唐僧已经抓来了，被绑在洞里的石柱上，就等大王回来享用’。我…… 我当时吓得赶紧跑了，没敢多听……”猪八戒在旁边嚷嚷起来，手里的九齿钉耙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震得洞里的沙子都跳起来：“好啊！原来是这黄风怪搞的鬼！大师兄，我们别跟这小妖精废话了，赶紧去黑风洞救师父！要是师父少了一根头发，俺老猪饶不了那黄风怪！”孙悟空没动，还是盯着我，眼神里带着怀疑：“你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你跟黄风怪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他的手下？

故意把文牒丢在那儿，引我们去黑风洞，好设陷阱？”“我…… 我跟他没关系！

” 我赶紧摆手，手忙脚乱地把破麻袋褂子撩起来，露出腰上的一块青灰色印记 —— 那是上次黑风卒抢我山楂时，用刀背砸出来的，到现在还没消，“你看！这是他的手下打的！黄风怪还抢过我的吃的，我…… 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是他的手下？我就是怕他报复，才不敢说的！

”孙悟空盯着我的腰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我吓得发白的脸虽然我的脸是青灰色的，但害怕的时候会泛白，像蒙了层霜，好像确认我没撒谎，才把金箍棒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