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着好好休息的期待，下班回家。推开门的瞬间，一味儿先冲了出来——不是平日里清淡淡的草木香，而是一股子蛮横的、带着泥腥气的破坏味儿。我心里咯噔一下，鞋都没换就往阳台冲。完了。

我的阳台，我的花，全完了。十几盆凤仙花，叫指甲花也好，叫别的也罢，我伺候得跟眼珠子似的。单瓣的娇，复瓣的艳，水红、粉红、紫红，还有那盆最稀罕的白，我一点点从种子带大，看着它们抽条、长叶、打苞，再嘭一下开出满眼的热闹。现在，全烂了。花盆没一个囫囵的，陶片崩得到处都是。泥土泼洒开来，黑褐色的，溅得阳台栏杆、墙面，全是泥点子。那些花更别提，枝子全折了，七歪八扭地插在烂泥里，花瓣零落，被踩进土里，碾得稀巴烂，那点残存的颜色糊在地上，像一滩滩干涸发黑的血。

我扶着门框，站不稳，浑身的血嗡一声全冲到了天灵盖，手抖得厉害。谁干的？

这他妈是谁干的？！我一个人住顶楼，一梯一户，平时蚂蚁都爬不上来，邻居上下楼都碰不着面。我没得罪过人，同事朋友都少来往，谁他妈跟我这么大仇？冲进来，什么都不碰，就对着我这点儿花往死里整？气疯了。真的，一股邪火顶着肺管子，烧得我眼前发黑。我冲进屋里，抄起手机就想报警，手指头都在哆嗦。可按下110之前，我又愣生生停住了。报警？怎么说？说我家花让人砸了？警察管不管这个？他们来了，看看这一地狼藉，大概也只会记录一下，说不定心里还觉得我小题大做。我喘着粗气，盯着那一阳台的残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裹着愤怒砸下来，几乎把我压垮。最后也没拨出去。

我扔开手机，从厨房拿出扫把和簸箕，咬着牙开始收拾。收拾的时候，眼泪憋不住地往下掉，不是哭，是气的。每一片碎陶，每一段折断的枝叶，都像割在我心上。那盆白色的，最后一点花瓣黏在泥里，我用手一点点抠出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一直清理到后半夜，才勉强把大块的碎片和烂花梗收拾干净。泥土太重，没法一次弄完，我只能先把扫到一堆的湿泥暂时堆在阳台角落。累得腰酸背痛，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混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从脚底板往上冒。这一晚上根本没睡踏实，一闭眼就是那些花支离破碎的样子。第二天请了假，联系师傅来换阳台门的锁芯，又把里里外外的锁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没有撬痕。师傅一边干活一边嘀咕：“姑娘，你这顶楼，门也好好的，咋进的贼？”我没吭声，心里那点寒意更重了。锁换好了，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可看着空荡荡、脏兮兮的阳台，那股子憋屈和愤怒又涌上来。不行，我不能这么算了。我想起来，为了防高空抛物，自己在阳台外墙角落装过一个很小的摄像头，本来图个安心，差点忘了。手机哆嗦着点开配套的APP，调取昨天的监控记录。

时间轴拉到大昨天我出门上班之后。白天一切正常，画面里只有我的花在微风里轻轻晃着。

快进，一直快到傍晚，我下班前一个小时。画面突然开始不对劲了。不是出现了别人。

是我自己。监控里，“我”从屋里走出来，表情有点僵，直勾勾地走到阳台正中，停在那片凤仙花前面。然后，“我”低下头，看着那些花，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画面几乎静止。接着，“我”猛地抬起脚，对着最近那盆开得最好的紫红色，狠狠踩了下去！我盯着手机屏幕，呼吸一下停了，喉咙像是被鬼死死攥住。画面里的“我”，力大无穷，一脚又一脚，疯狂地踩踏、碾碎那些花盆和花枝，动作粗暴得不像人，像个被扯着线的木偶，又像是某种发了狂的野兽。陶片飞溅，泥土翻涌，花瓣零落成泥。

她我？把所有的花盆全都踩烂、把所有花枝全都折断碾碎，甚至用手去硬生生掰断那些较粗的枝干。做完这一切，“我”站在那一地狼藉里，慢吞吞地转过头，脸正对着摄像头隐藏的位置。脸上沾了泥点，表情却完全不是我的样子。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怪异、极其满足的微笑。眼睛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然后，她转身，像个没事人一样，慢悠悠地走回了屋里。视频到此结束。

我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睡衣后背一下子湿透。是我自己干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那时候还在公司加班，同事都能作证！我看过时间，监控里那个“我”施暴的时候，我正跟同事讨论方案！可监控里那个人，那张脸，那身衣服，就是我啊！撞鬼了？

还是……我疯了？梦游？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梦游症？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第一次毫不犹豫地按下了110。“喂？110吗？我要报警！

我家进人了！不、不是…是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快来！”警察来得很快，来了两个人，一个年长些，姓李，眼神很锐利，一个年轻些，是小张。我语无伦次，把花被毁了、监控拍到“我自己”发疯的事全说了，手机递给他们看那段诡异的录像。

他们反复看了几遍录像，又里外检查了门锁，眼神里的东西让我发慌。

那是一种混合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要么是我报假警，要么就是我本人有问题，梦游、精神分裂之类。“童小姐，”李警官开口，语气公事公办，“你确认当时你在公司？有证人吗？”“有！我同事！我们一起加班到快七点，我可以给你联系方式！”我急急地说，声音都在抖。李警官记录了下来，让小张去联系核实。

他然后又问：“最近压力很大？或者有没有睡眠方面的困扰？比如梦游史？”“没有！

从来没有！”我尖声反驳，恐惧和一种被冤枉的委屈让我几乎崩溃，“那不是我！

那绝对不是我！你们看不出来吗？那个笑！我怎么会那样笑！”李警官沉默地看了我几秒，点点头：“我们先核实一下你的不在场证明。另外，你确认家里没有丢失其他财物？

”“我…我还没仔细看…”我当时气懵了，只顾着花盆了。“那我们现在一起查看一下。

”正说着，阳台那边传来年轻警官小张的声音：“头儿，你过来看一下。

”他的声音有点变调。我和李警官同时走过去。小张戴上了手套，正蹲在那堆我还没来得及彻底清理的烂泥和花根残骸旁边。他用手指拨弄了几下，捏起一小撮泥土，在指尖捻开。“这泥的颜色…不太对。”小张说，“而且，这里面掺了东西。”李警官也蹲下去，戴上了手套，接过那撮泥仔细看。我也探头看去。

原本应该是黑褐色的营养土里，确实掺杂着不少灰白色的颗粒，质地很细，不像沙子，更不像泥土。李警官捻起一点，放到鼻尖下闻了闻，眉头立刻紧紧皱起。

“这味道…”他脸色变得极其凝重，抬头看我：“童小姐，你这些花盆土，是自己配的？

还是买的现成的？”“买的…买的那种袋装营养土…”我心跳得厉害，“有什么问题？

”李警官没直接回答，而是对小王说：“取样，带回去化验。通知技术队过来，现场勘查。

”他站起来，看着我，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怀疑的审视，而是一种极深的锐利和探究：“童小姐，你这些土里，很可能掺了骨灰。”我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扶住了栏杆才站稳。“骨…骨灰？！”声音都不是我自己的了，“不可能！

怎么会有骨灰？！我就是普通买的土！”技术队很快来了，封锁了我的小阳台，开始仔细勘查取样。警察核实了我的不在场证明，公司同事证实我那个时间点确实在加班。

他们的态度更加严肃起来。一个警察在客厅里给我做更详细的笔录，李警官在阳台和技术人员低声交谈。“……初步判断，含量不低，均匀混合在土壤里……”“……新鲜程度……时间不长……”我听着那些碎片化的词句，浑身冰冷。骨灰？我的花，一直种在掺着骨灰的土里？我天天给它们浇水施肥，看着它们开出那么鲜艳的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卫生间剧烈地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