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关的烽火台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吐纳着边关特有的肃杀气息。已是深冬，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刮过城墙垛口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裴远独立城楼，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那双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眼眸，此刻正望向远方被暮雪笼罩的官道。三天了。自那场血战至今，整整三日，再无一封密信传来。“将军，风寒。”亲兵赵擎为他披上貂皮斗篷，声音里满是担忧，“您箭伤未愈，不宜久立风口。”裴远恍若未闻，手中那封已被揉皱的信纸几乎要嵌入掌心。

信是七日前到的，字迹潦草却熟悉——是苏墨的手笔。信中只寥寥数语，说已获西夏最新布防图，三日后子时老地方相见。那场夜袭，若非这张布防图，长平关早已沦陷。裴远率八百死士，依图所示潜入敌营，烧粮草，乱军心，竟逼得西夏十万大军后撤三十里。将士们欢呼雀跃，称他“战神再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夜的成功，全赖图中精准标注的哨岗换防间隙和粮草位置。可凯旋归来，约定的日子已过，苏墨却音讯全无。“报——”一骑快马踏雪而来，马上士兵滚鞍下跪，呈上一支细竹信筒，“京城急件！”裴远接过，信筒上那道几不可见的刻痕让他的心猛地一紧——是苏墨的暗号。挥退众人，他急急开启信筒，里面只有一行小字：“今夜子时，老地方。事关重大，务必独往。

”字迹确是苏墨的，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潦草急躁。裴远眉头微蹙，将信纸凑近火把，看它化作灰烬，随风散入暮色。“备马。”他转身下城，声音不容置疑。“将军，军医说您的伤...”“无妨。”子时将至，北风更烈。裴远单骑出城，踏着半尺深的积雪向西而行。十里外，那座荒废的山神庙静静矗立在雪林中，如同时光遗忘的角落。这里是他们秘密相见多年的地方。当年同为少年郎，在此立下“匡扶社稷，共守山河”的誓言；后来一个明着驰骋沙场，一个暗里周旋朝堂，这里便成了交换情报、商议对策的秘所。庙中那尊残缺的山神像后，至今还藏着他们多年前埋下的誓酒——一坛未曾开启的“青山醉”。庙内已有微弱火光闪烁。

裴远按剑缓步而入，见一人背对庙门，站在将熄的篝火前，黑衣几乎融进阴影。“你来了。

”声音沙哑得几乎陌生。“我当你出事了。”裴远松下按剑的手，向前两步，“这次多亏你的布防图。你是怎么拿到——”话戛然而止。火光跳跃间，他看见苏墨转过身来，胸前衣襟深色一片，隐隐透着血腥。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

“你受伤了！”裴远急步上前。苏墨却后退一步，抬手止住他：“无碍。长平之围虽解，西夏大军未退。我得到消息，他们从西羌借兵十万，不日将卷土重来。

”裴远眉头紧锁：“朝廷援军至少要半个月后才能到。”“所以必须用非常之法。

”苏墨从怀中取出一支细竹管，“这是西夏主帅驻扎详图。三日后月圆夜，你带精锐从这里潜入——”他指向地图上一处标记，“直取主帅首级。群龙无首，西夏必乱。

”裴远接过竹管，却不看地图，只盯着苏墨异常苍白的脸：“你为何不按约定时日来？

这伤是怎么回事？”苏墨别开脸：“取图时被察觉，费了些周折才脱身。近日不便再露面，你万事小心。”沉默在庙中蔓延，只有柴火噼啪作响。裴远忽然道：“阿墨，此战若胜，我便向皇上请辞。这些年，够了。”苏墨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震：“大将军说笑了。国之柱石，岂能说走就走。”“那年在此，你说待四海平定，便与我归隐山林。”裴远声音低沉，“如今四海未定，但我已倦了。这些年来，你在暗处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他向前一步，握住苏墨冰凉的手：“跟我走吧。

”庙外风声呜咽。苏墨的手在裴远掌中微微发抖，良久，轻轻抽回。“你先回去部署，三日后，我自有安排。”苏墨转身走向庙门，“保重。”裴远望着那抹消逝在雪夜中的黑影，心中莫名一阵抽痛。他下意识追出庙门，却只见风雪漫天，早已人影杳然。回城路上，裴远心中疑窦渐生。苏墨的表现太过反常，那道伤...他下意识摸向怀中竹管，策马更快了些。城中军帐，烛火通明。裴远展开地图细看。图绘得极为精细，连哨岗换班间隙都标注清楚，确是苏墨手笔。然而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将军，有何不妥？”副将赵擎问道。裴远不答，只命人取来沙盘，对照地图推演。忽然，他猛地一拍桌案：“不对！”“这地图是假的！”裴远眼中寒光乍现，“标注的潜入路线看似隐蔽，实则必经三处埋伏点！若依此图，必中圈套！”帐中众将哗然。

“莫非苏先生他——”赵擎脱口而出，又急忙收声。裴远脸色铁青。多年来，苏墨作为他在朝中的暗线，传递无数机密，从未出错。为何这次...“将军！京城密报！

”哨兵匆匆呈上信函。裴远拆开一看，面色骤变。信是朝中挚友暗中传来，说近日有密报告发苏墨通敌，皇上已暗中下令调查。而告发者，竟是三朝元老、苏墨的恩师李相国。不可能。李相国视苏墨如己出，苏墨对恩师更是敬重有加。为何会...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

裴远猛地起身：“备马！我再出城一趟！”“将军，暴雪将至，太危险了！”裴远不顾劝阻，披上大氅直奔马厩。他必须问个明白！风雪更大了。裴远策马狂奔，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若地图是假，要么苏墨背叛，要么...他已被人控制。

想到苏墨苍白的脸色和那道伤，裴远的心直往下沉。近古庙时，雪地中赫然有一串凌乱的血迹。裴远下马追踪，血迹延伸至庙后松林。林中打斗痕迹明显。

一棵松树下，大片积雪被染成暗红。裴远蹲下身，捡起雪中一枚玉佩——是他去年送苏墨的生辰礼，上沾新鲜血迹。“阿墨！”裴远惊呼，四处搜寻。终于在松林深处，他发现了倒在地上的黑影。“阿墨！”裴远冲过去，抱起奄奄一息的苏墨。胸前又添新伤，鲜血不断涌出，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坚之...你...还是来了...”苏墨睁开眼，气若游丝。“别说话，我带你回去！

”裴欲抱他。苏墨摇头，李相国...通敌...我发现了证据...他派人灭口...”裴远如遭雷击：“李相国？

为何...”“西夏许诺...助他篡位...”苏墨咳出血，.一是诱你中伏...二是嫁祸于我...让你不再信我...”裴远紧抱好友：“先止血！

”“来不及了...”苏墨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绢布，图...和相国通敌证据...都在...快走...他们可能还在附近...”“一起走！

”苏墨推开他，眼神忽然锐利：“裴坚之！三军统帅不能死！走！”林外传来马蹄声。

追兵来了。苏墨用尽最后力气推开裴远：“走！若你我皆死，真相永无大白之日！走啊！

”裴远咬牙，接过绢布，翻身上马。回头最后一眼，看见苏墨对他微微一笑，一如多年前初识时的模样。“保重。”苏墨轻声道。裴远策马冲入风雪。

身后兵刃相交之声很快归于寂静。那一夜，裴远依真地图率奇兵突袭，大败西夏，斩敌将于马下。西夏军心大乱，溃退百里。三日后，裴远押送李相国通敌证据入京。

铁证如山，李相国被打入天牢。然而裴远辞去所有封赏，只求皇上为苏墨正名。寒冬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