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宗后山的思过崖终年云雾缭绕，周道月已在此面壁三年零七个月。

崖边的老松被山风吹得歪斜，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今日是他受罚期满的日子。“道月师兄，宗主唤你前去大殿。”外门弟子怯生生地站在三丈外通报，不敢靠近这被传言已经半疯的男人。周道月缓缓起身，三年来第一次走下思过崖。

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他的布鞋踩在上面，悄无声息。宗门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只是弟子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躲闪。逍遥宗大殿内，宗主李长风端坐高位，两旁是宗门长老。“道月，三年面壁，可知错了？”李长风声音沉静，听不出情绪。

周道月跪下，“弟子知错。”“何错之有？”“弟子不该与魔界之人有染，更不该...”他喉咙发紧，“更不该为她盗取宗门至宝。”大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起来吧。”李长风长叹一声，“你本是宗门百年最有天赋的弟子，奈何道心不坚，被魔女所惑。既然刑期已满，从今日起，你便去藏经阁看守，静思己过。

”“谢宗主。”周道月叩首，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殿外一抹熟悉的衣角，倏忽即逝。

他的心猛地一跳。不会是她。绝不能是她。藏经阁位于逍遥宗最僻静处，平日里少有弟子前来。周道月每日清扫阁楼，整理典籍，日子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夜晚，他是如何被同一个梦境折磨——沈星欢站在万丈悬崖边，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朝他伸出手，唇边笑意嫣然：“周道月，跟我走吧。

”而他手中的剑，直直刺入她的心口。鲜血染红了他的手，也染红了逍遥宗的雪地。

“为什么？”她问，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悲伤。周道月总是此刻惊醒，浑身冷汗。

窗外明月高悬，与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那晚他本该杀了她。宗门布下天罗地网，只为擒拿潜入逍遥宗盗宝的魔女沈星欢。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戒备森严的藏经阁，更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竟能破开七重禁制，盗走镇宗之宝“天地镜”。只有周道月知道，是他亲手为她打开了最后一道禁制。“天地镜能窥过去未来，我只需要借用片刻。

”她握着他的手，眼神急切，“道月，相信我，我必须知道一个真相。”他信了。

于是万劫不复。当她被团团围住时，周道月做出了选择。他拔剑相向，假装与她搏斗，实则寻找机会助她脱身。然而在混乱中，他的剑却真的刺中了她。那一刻，周道月看见沈星欢眼中的不可置信，继而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她笑了，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周道月，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你的正道。”而后她纵身跃下悬崖，消失在茫茫云海中。逍遥宗派人搜寻了三天三夜，未见尸首。有人说魔女诡计多端，定是假死遁逃；也有人说她身受重伤，必定尸骨无存。周道月宁愿是后者。因为若是前者，意味着她还会回来。而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再次举起手中的剑。夜深人静，藏经阁只余周道月一人。他点上灯，开始每日的整理工作。阁中共有七层，收藏着逍遥宗千年来的典籍秘录。最顶层常年封锁，唯有宗主和长老可入。今夜，他却发现顶层门锁有被撬动的痕迹。周道月心中一凛，悄然推门而入。顶层阁楼布满尘埃，显然已久无人至。月光从窗棂洒入，照亮一排排书架。角落里传来细微响动。“谁在那里？

”周道月厉声问道，手中凝气成剑。一个身影从暗处缓缓走出。红衣墨发，眉眼如画，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周道月如遭雷击，凝气而成的剑瞬间消散。“三年不见，道月师兄别来无恙？”沈星欢轻笑，声音一如往昔，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她，又不是她。眼前的女子容颜未改，眼神却冷如寒冰，再不见从前看他时的缱绻柔情。

“你...没死。”周道月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托你的福，差点就死了。

”沈星欢步步逼近，红衣在月光下如血般刺目，“这一剑之仇，我可是日夜不敢忘呢。

”周道月怔怔地看着她心口位置，那里曾经被他的剑刺穿。如今看来，竟似毫发无伤。

“当日为何盗取天地镜？”他问，声音干涩。沈星欢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自然是为了魔界大业。不然呢？难不成是为了与你私奔？

”周道月心如刀绞。明知她说的可能是实话，却仍忍不住想起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她伏在他胸前，说此生只愿与他长相守。都是谎言吗？“今日你来，所为何事？

”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冷声问道。“借逍遥宗镇魔卷宗一观。”沈星欢说得轻松，仿佛在说借一杯茶水。“不可能！”周道月断然拒绝。镇魔卷宗记载着对付魔界的诸多秘法，若落入魔界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沈星欢挑眉：“那就别怪我硬抢了。”话音未落，她已出手。红光乍现，魔气汹涌而来。周道月急忙运功抵挡，两股力量相撞，震得阁中书卷簌簌落下。三年不见，她的功力竟精进如斯！周道月不敢大意，全力应战。

二人从阁楼打到窗外，在月光下缠斗。红衣与白袍交织，灵气与魔气碰撞，惊起林中飞鸟。

最终，周道月找到破绽，一掌击中沈星欢肩头。她闷哼一声，向后跌去，眼看就要撞上尖锐的山石。周道月不及多想，飞身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转身以自己的背脊抵挡撞击。痛楚袭来，他却紧紧护着怀中人。沈星欢怔住了。

她抬头看着周道月近在咫尺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为什么？”她轻声问，与三年前坠崖时如出一辙。周道月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上她的心口：“这里...还疼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愣住了。沈星欢眼神微动，随即又冷硬起来：“魔界之人，无心可疼。”她推开他，起身整理衣袍：“今日技不如人，改日再会。”说罢，她化身红光，消失在夜色中。周道月独自站在原地，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肩头被撞击的疼痛隐隐传来，他却莫名地感到一丝欣喜。她还活着。这就够了。自那日后，周道月变得心神不宁。他时常望着窗外发呆，手中的书卷半天不曾翻动一页。

沈星欢没有再出现，仿佛那夜的相遇只是一场幻梦。但周道月知道不是。

他在藏经阁顶层发现了一枚红色耳坠，正是那夜从她耳垂上落下的。他将耳坠贴身收藏，如同守护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七日后，魔界突袭逍遥宗山下村庄。周道月奉命前往救援。

村庄已是一片火海，魔气肆虐。周道月带领弟子们救人灭火，与留守的魔兵交战。

正当他追击一个魔兵头目至村外树林时，忽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周道月闪身躲避，只见三枚魔钉深深嵌入树干。一个身影自树梢翩然落下，红衣墨发，笑靥如花。“又见面了，道月师兄。”沈星欢把玩着手中的魔钉，“看来你我总是立场相对呢。

”周道月握紧手中剑：“村里的火是你放的？”“若我说不是，你信吗？”她歪头看他，眼神戏谑。周道月抿唇不语。理智告诉他魔女之言不可信，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信她，信她这一次。“我奉命来取一物。”沈星欢道，“交出镇魔卷宗，我即刻带人离开。

”“休想！”周道月举剑相向。二人再次交手。这次周道月发现沈星欢出手狠辣了许多，招招致命，毫不留情。他不得不全力应对，心中却阵阵发痛。难道他们之间，只剩下兵刃相向？激战中，周道月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机括响动。

他脸色骤变——这是逍遥宗埋伏魔界用的诛魔弩！“小心！”他疾呼一声，扑向沈星欢。

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入周道月后背。他闷哼一声，倒在沈星欢怀中。沈星欢愣住了。

她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周道月，又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眼中闪过惊怒交加的神色。

“为什么...”她喃喃道，伸手轻触他染血的衣袍。

周道月勉强一笑：“总不能...每次都让你受伤...”说罢，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周道月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山洞中。洞内燃着篝火，暖意融融。他试着移动，后背传来剧痛，却已经被妥善包扎。洞外传来熟悉的嗓音，正在与人交谈。

“...必须尽快拿到镇魔卷宗，时间不多了。”是沈星欢的声音。

另一个低沉男声回应：“护法何必费心救那逍遥宗弟子？直接取其心头血，不是更能助您功法大成？”周道月心中一惊。心头血？莫非她接近他，始终是为了这个？

沈星欢冷声道：“我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回去告诉尊上，我自有打算。

”“护法莫不是对那小子动了真情？”男声讥讽道，“别忘了三年前他是如何对你的！

”“住口！”沈星欢厉声喝道，“再敢多言，休怪我手下无情！”外面安静下来。片刻后，沈星欢掀开洞口的藤蔓走了进来。见周道月醒来，她脚步一顿，神色复杂。“你都听到了？

”她问，声音平静无波。周道月撑起身子，直视她的眼睛：“你要取我的心血？